我把布包抱在怀里,闷闷地坐在秋千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为什么还不来?也许,他知道自己会输,却又不想遵守诺言跟我恋爱,所以索陸不来。
我咬着牙,酸酸地望着地上。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呢?演唱会结束了。我把耳塞从头上扯下来。站起身走出去。小公园门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间,四围亮了一些,原来是一个鹅黄色的圆月从云中冒了出来,几年后,巴黎的月光会不会比这个更圆更大?但是,那时候,大熊不会在长途电话的另一头了。
“郑维妮!”突然,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停步,回过头来,看到刚刚赶来的他,杵在哪儿,大口吸着气,跟我隔了几英尺的距离。
“熊大平,你为什么迟到?”我盯着他问。
他搔搔头,说:“我躲起来想答案,过了钟也不知道。”
“你已经想到了吗?”
他信心十足地点了一下头,说:“先有一一”
“先不要说。”我制止他。
“为什么?”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扁了,吃饱再说吧。”我撅着嘴说。
要是他答错的话,现在说跟晚一点儿说,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点儿笑罢了。然而,要是他答对,分别可大了。我想晚一点儿才哭。
“我们去哪里?”大熊问我。
我朝他甩了甩头。说:“跟着来吧。”
我转身回到小公园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这里?”大熊怔了一下。
“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融了。”
我边说边伸手到布包里把两个乳酪蛋糕拿出来,打开盒子放在长板凳上。蛋糕是我放学之后赶去店里拿的,却没想到大熊会迟那么多,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我一个人要啃两个蛋糕泄愤。
幸好,这时蛋糕还没有融掉,蓬蓬松松的,像两朵蘑菇石。
“吃这个?”大熊问我说,眼睛望着蛋糕,一副好奇又馋嘴的样子。
“一个柠檬味,一个苦巧克力味,因为还在研究阶段,外面是绝对买不到的。”
“研究阶段?”大熊一头雾水。
“你去喷泉那边捞两罐可乐上来吧。”我指了指公园里的小喷泉,吩咐大熊说。
“呃?你说什么?”大熊傻愣愣地望着我。
“你以为喷泉里面会有免费可乐吗?是我看见你还没来。大半个小时前放到泉底冰着的。”我说。
大熊走过去。捋起衣袖弯身在水里找了一会儿,捞起了两罐可乐和几条水草,转身冲我笑笑说:“找到了!”
“水草不要。”我朝他甩甩手。
他把水草丢回去,拿着两罐可乐回来,一罐给我。
“很冰呢!”我双手接过泡在泉底的可乐说。
大熊甩甩手里的水花,在长板凳上坐下来,跟我隔了两个蛋糕的距离。
“没想到你原来挺聪明。”他一边喝着冰冻的可乐一边说。
“什么‘没想到’?什么‘原来’?你以为我很笨吗?”我瞪了他一眼。
“呃。我没有。”他连忙耸耸肩。
我撕了一小块柠檬乳酪蛋糕塞进口里,一边吃一边说:“这是我星期天打工的蛋糕店正在研究的新产品,还没推出市场。我试过了,很好吃。”
大熊吃着苦巧克力乳酪蛋糕,很滋味的样子,咂着嘴问我:“你有打工?”
“没想到‘我’原来‘这么勤力,这么有上进心吧?明年要会考,也许不能再做了。唉,我好担心数学不合格,那就完蛋了。”
“我教你好了。”大熊说。
“不管今天晚上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你还是会教我?”我怔怔地望着他。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问我。
“你可能会输,于是逼着跟我一起,到时候你会好恨我。”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大熊仰头大口喝着可乐,说:“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
一瞬间,我整个人定住了,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说话。我把蛋糕塞在口里,凝望着大熊的侧脸,感动得几乎呼吸不过来。
“你是不是哽到了?”看到我那个样子,大熊吓了一跳。
“呃,我没有。”我啜了一口可乐,把蛋糕吞下去。
“你问我一个算术题吧。”我跟大熊说。
“为什么?”他怔了一下。
“我想看看自己会不会答。”我说。
“一定不会。”他歪嘴笑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凶巴巴地瞪着他。
“怕了你!一九九八的钞票为什么比一九九七的钞票值钱?”
“这个问题很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说。
“没可能。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大熊很认真地说。
“好。我慢慢想。”
我哪里会想回答那些让我看起来很笨的算术题?我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样我才不会因为太感动而扑到大熊身上去。
“因为一九九八年的钞票是限量版?”我乱猜。
“不对。”大熊咧嘴笑着。
“有没有浅一点的?” .“这个已经很浅,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问大熊说:“你爸爸会不会很凶?”
“为什么这样问?”
“电影里的男童院院长都是这样的。”
“他很有爱心,那些院童都喜欢他。他们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只有犯了院规的时候才必须叫‘院L/ ’ ”
苁。
“他在院里上班,为什么不常和你吃饭?”
“他很忙。下班之后还要到外面去辅导那些边缘少年(\”
“那你妈妈呢?”
“她住在别处。”大熊啜了一口可乐,尽量稀松平常地说。
我明白了。他的状况跟我一样,但我们都绝对不会把“离婚”两个字说出来。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处。”我伸了一个懒腰说。
大熊转过脸来讶异地瞥了我一眼,两个人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会不会是因为一九九七年的钞票已经旧了?”我一边吃蛋糕一边说。
“不对。”大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好像认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答对。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我问大熊。
他耸耸肩,嘴边粘着巧克力粉末。
“我想到处去旅行,看看巴黎又圆又大的月亮。”我说。
“你看过巴黎的月亮?”他问我说。
我摇摇头。
“那你怎知道巴黎的月亮又圆又大?”
“我想像过。”
他咧嘴笑了: “到处的月亮都一样。”
“但是,只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铁塔旁边。那时,我会讲长途电话。”
“跟谁?”
“秘密。”我边说边撕下一片蛋糕。
“但是,也只有埃及的月亮在埃及金字塔旁边、只有威尼斯的月亮在威尼斯的海上。”他搔搔头说。
“那些我没想像过。总之,巴黎的月亮不一样。好了。说答案吧。”
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我一时情急,把手上的蛋糕塞进大熊的嘴巴里,想要阻止他说出来。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先一一有一一鸡。”他狼狈地抹着脸上的蛋糕,问我说, “你干什么?”
“呃……我……我看见你脸上有蚊子飞过。”我胡扯。
他果然误会了。我要的是钞票的答案。
“为什么是鸡?”我问他。
“你也听过十二生肖的起源吧?天地之初,还没有十二生肖。一天夜里,一个老人召集了许多动物,对它们说:”我会从你们之中选出十二种动物,代表人类的十二生肖。那么,以后就有属于你们的人类了。‘那些动物听到都很雀跃。老人说:
’为了公平起见,会有一场比赛。首先跑到月亮的头十二只动物,便可以当选十二生肖。‘
结果,头十二只到达终点的动物是鼠、牛、虎、兔、龙、蛇、羊、马、猴、鸡、狗、猪。那就证明,世界上先有鸡。你听过有人属鸡吧?但你什么时候听过有人属鸡蛋?“
我站起身,把空空的蛋糕盒子捡起来拿去垃圾桶丢掉。
“怎么样?我答对了吧?”大熊松了一口气。
我眼泪都差点儿涌出来了,回头告诉他说:“对不起,答错了。”
“为什么?”他很诧异的样子。
我用手抹抹高兴的眼泪。说:“先有蛋。”
“为什么先有蛋?”
“我不是给了你两个提示吗?第一个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鸡?”第二个是’鸡蛋是不是鸡生的?‘。“
“鸡蛋怎可能不是鸡生的?”
“我是说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枚鸡蛋。
你没想过鸡可能是山鸡跟凤凰杂交后生下来的,也可能是火鸡跟乌鸦相爱之后生下来的吗?不管是哪两只飞禽搞在一起。首先弄出来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来了,才有第一只鸡。”
大熊张着嘴,恍然大悟地说:“为什么我没想到?”
“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熊大平,你输了。”我把喝完的可乐罐咚的一声丢进垃圾桶里。
“我们玩玩罢了?对吧?”他试探地问。
“谁跟你玩?现在送我回家吧。”我甩着手里的布包冲他说,发觉他脸有点红。难道可乐也会把人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