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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大熊摇摇头。

  “四十公尺。”星一说。

  “对!”大熊点头。

  我们全都一起为星一鼓掌。

  “我还有另外一题。”大熊说。

  “吃东西啦!”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十二点钟一到,一个男祭司打扮的乐师用手风琴奏出《友谊万岁》,一群女祭司靠拢起来高歌。我们唱着歌,举起手上的饮料为新的一年喝彩,每个人脸上都漾着花一样的笑。年轻如果是借口,那么,它便是最让人心醉神迷的借口。我们用力碰杯,把杯里的饮料尽情溅到彼此脸上。那个瞬间,我们全都对人生满怀憧憬,也带着未知的忐忑。明天、明年,明日的故事与梦想,还等待着年轻的我们一一去探索。

  然后,我们约定,明年今日,相同的六个人,在“古墓”再见。

  “到时候,我会说一个更恐怖的鬼故事。”星一说。

  “那我便出一个更有趣的算术题。”大熊说。

  “不见不散!”我笑对大熊说。

  为什么当我们以为正顺遂地迎向幸福的浪花,生命的气息却一下子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二00四年除夕的约会,我缺席了。好梦顿时成空。

  第五章 我在云上爱你

  二0O五年九月一个晴朗的星期五,澳洲的冬季快要过去了。在南部阿得雷德的航空训练学校,大熊,我看到了你。

  你瘦了,皮肤晒黑了,短发梳得很整齐。你长大了,成为一个有点经历的男人。你结上蓝色领带,身上穿着帅气的飞行学员制服,每天大清早冒着寒冷从床上起来,接受严格的训练,立志要成为—位飞机师。

  在天空和星群中飞翔,本来并不是你的梦想。

  那时候,每次我想游说你去当飞机师,你总是皱着眉说:“当飞机师很辛苦的!”

  你只想当个数学专栏作家。你那个专栏很受欢迎,大学还没毕业,已经有出版社替你出书,其他报纸也找你写稿,还有学校请你去演讲。你懒洋洋地说,这份工作不用上班,光是版税和稿费已经够生活了,你打算毕业之后也继续这样。

  那时候我很担心,比树懒这种动物更懒隋的你,将来怎么办?你却跟我说了一个古希腊哲学家的故事。

  那个哲学家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街上行乞,因为他认为,懒惰是最高深的哲学。

  “你不如说,所有乞丐都是哲学家!”我没好气地说。

  “你这句说话犯了逻辑上的错误。某个哲学家是乞丐,不代表所有乞丐都是哲学家,也不代表所有哲学家都是乞丐。”你说。

  “那我可不可以说树懒是大自然的哲学家?”我说。

  你眼睛亮了起来,说:“有这个可能。”

  我不知道树懒是不是大自然的哲学家,但是,鹦鹉也许是预言家。

  当死亡一步一步召唤着我们,皮皮曾经试着提醒我们,只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

  二00四年十月初的一天,在你男童院的家里,我们无意中发现一个网站,它后来造成了网络大挤塞。它的名字叫:《印度洋上的美丽花环》那就是岛国马尔代夫。它由一千一百九十个岛屿组成,从天空中俯瞰,群岛的形状宛如一圈花瓣。它的国花是美丽的粉红玫瑰。

  一位业余摄影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停留在马尔代夫,回家之后把他拍的两百多张照片放在自己的网站上。那个宁静的世外桃源让人心驰神往。我们看到了海连天的景色,看到了落日长霞染红了的椰树影,看到了蓝色的珊瑚礁,看到了比马儿还要大的鱼,看到了大海龟笨拙的泳姿。

  我们也看到了盖在海边的水中屋。一排排草蓬顶的水中屋,一边是大海,另一边是游泳池。人睡在屋里的床上,朝左边转一个身,就可以跳到海中畅泳;朝右边翻个筋斗,就掉进游泳池里去,双脚根本不用碰到地板。

  我和你都看得傻了眼。

  “我要去!我要去!”我嚷着说。

  就在这时,笼子里的皮皮好像受惊似的,不寻常地猛拍翅膀乱飞,嗄嗄嗄地叫个不停。我们两个同时转头望着它。

  “可能刚刚有麻鹰飞过。”你看了看窗外说。

  “它也想去马尔代夫呢!\"我笑着跟你说,浑然不觉死亡的利爪已经伸向我们。

  我们后来决定圣诞在那儿度过,十二月二十四日出发,二十七日回来,回来后再过几天,就是“古墓”的除夕之约了。

  我们在网上预订了机票,找到一家便宜又漂亮的旅馆,那儿虽然没有梦寐以求的水中屋,但是,只要走出房间几步,就是海滩了,偶尔还会有大海龟爬到那片岸上孵蛋。要是我们幸运的话就能看见。

  我们对马尔代夫之旅满怀着期待。我买了一件簇新的游泳衣,青草绿色的,分成上下两截,又买了太阳帽和防晒膏,每天倒数着出发的日子。

  生命中的那一天终于来临。我和你带着轻便的行李,在黄昏时抵达那个碧海连天的岛国。一片印度洋的美景在我们面前展开来,我们走出机场,深呼吸一口凉爽的空气,然后兴致勃勃地乘船往小岛上的旅馆去。

  旅馆由一排排的小茅屋组成。当我们踏进那个洋溢着热带风情的旅馆大堂,一位穿粉红色纱笼的女郎迎上来,把一个玫瑰花瓣编成的花环挂在我脖子上,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跟我说:“欢迎来到天堂!”

  我们干挑万选的旅馆,连名字都隐隐透着死亡的信息,它叫“天堂旅馆”。我毫无防备,并不知晓自己已经到了人生旅程的最后一站。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傍晚,我们坐在海边餐厅的白色藤椅子里,身上穿着白天在市集买的汗衫,胸前印着马尔代夫的日落和椰树。我们悠闲地啜饮着插着七彩小纸伞的冰凉饮料,遥望着浮在海上的—轮落日。

  “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错,每天扫扫树叶就可以过生活。”你伸长腿,懒洋洋地说。

  “不行!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去,伦敦、纽约、托斯卡尼、佛罗伦萨、希腊爱琴海、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泰姬陵,还有巴黎!”我憧憬着,然后问你,

  “你有没有想过,三十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耸耸肩,说:“那么远的事,我没想过。”

  “我也没想过。”我很高兴地说。

  你朝我看了一眼,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问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没想过。”我懒懒地说。

  你没好气地对我笑笑。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阿瑛?”我问你。

  “天呀!你又来了!”你说。

  “说出来嘛!我真的不会生气。”

  “当然没有!”你终于肯说。

  “真的?”

  “我说没有就没有。\"”她好像觉得你喜欢过她呢。她说,她喜欢吃蛋糕,但你是饼干。“

  “我是饼干?”你瞪大眼睛。

  我咯咯地笑了。从你的眼神语气,我知道你没骗我。

  “那么,我是你的初恋罗?”我说。

  你揉揉眼睛苦笑,一副怕了我的样子。

  “那个鸡和蛋的问题,你是故意答错的吧?”我问你说。

  再一次,你故弄玄虚地笑笑,始终不肯告诉我。

  后来,当我们吃着铺着两片花瓣的玫瑰花冰淇淋时我埋怨你说:“我每次电邮给你,都送你一朵网上玫瑰,但你从来就没送过给我。\"你竟然说:”这些只是形式罢了。\"“你现在不送花给我,等我老了,你更不会送。”我咬着冰冻的小匙羹说。

  “放心吧!将来你又老又丑,我也不会嫌弃你。”你眯起眼睛对我微笑。

  “谁要你嫌弃!我才不会变得又老又丑!我会永远比你年轻!”我捻起盘子里的玫瑰花瓣,放到鼻子上嗅闻着。

  大熊,我是不是又说了不吉利的话?逝去的人不长年岁,从此以后,我永远比你年轻。南方傍晚的玫瑰花香,飘送着离别的气息。直到如今,每个黄昏,我仿佛又嗅到了玫瑰花的香味,那片花瓣宛如小陀螺,在往事的记忆中流转。

  第二天,那个将我们永远隔别的星期天早上,我穿上游泳衣,把还没睡醒的你拉到海滩上去。我们挨在遮阳伞下的白色躺椅上,你帽子盖着脸,还想继续睡。我起来,一边往身上抹防晒膏一边对你说:“快点下水吧!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你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你先去吧!”

  “你不怕我给鲨鱼吃掉吗?”

  “马尔代夫的鲨鱼是不吃人的。”你说。

  “你快点来啊!”我催促你说。

  然后,我把塑料拖鞋留在岸上,独个儿跑到海里,那儿有许多人正在游泳和浮潜。我闭上眼睛,仰躺在水面上,享受着清晨的微风,由得自己随水漂流。

  不知道漂了多久,我张开眼睛站起来,你还半躺在岸上。悠闲地望着我。我朝你大大地挥手,要你快点下水。

  你也朝我大大地挥手,却不肯来。我心里想着,等我上岸。我要好好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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