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时之间没有动静。毕竟这里是明夏宫,别说是明夏宫了,整个后宫现在可都是明夏宫说了算。三皇子此刻能否到云扬苑休息,得有明夏宫点头才行呢!可不是张妃可以擅自决定的。
张妃的命令当然不可能马上被执行,所有人都看向床上的明恩华,没有动作。这让脸上无光的张妃心火又起,就要发怒,但明恩华已经点头道:
「予旸,这两天你就去云扬苑住吧。母妃也好安心休养。」
「是的,母妃。孩儿会天天来向您请安,愿母妃早日康复。」予旸对她行了个礼,由着女官带出去了。
明恩华客气的对仍杵着的张妃道:
「妳请坐,我一会就好了。」
张妃冷眼等在一旁,看着太医们终于将明恩华的伤口处理好,所有人都退下后,她才开口道:
「妳不会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跟妳道谢吧?」
明恩华可不敢这么想。有人是一脸杀意的跟人道谢吗?
「事实上是我必须向妳道歉才是。很抱歉没有照顾好予旸,让予旸受到惊吓。」
「说得好听,谁知道妳心底真正是怎么想的!」张妃对儿子的未来充满忧虑,觉得再也不能忍受将儿子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深信今天落水事件只是个开始,终有一天,予旸一定会遭到很严重的伤害!所以她留下来,是为了向明恩华讨人——
「明夏宫,我也就不跟妳拐弯抹角了。皇上现在只对妳言听计从,别人说的话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所以我请求妳去跟皇上说——妳不想再养育予旸,请皇上让予旸回到初晞宫吧!」她宁愿回到以前,一个月只见儿子几次面,也不要现在天天见面,却要担心受怕。
「如果这是妳的期望,请妳自己去向皇上请求。」明恩华不会代人传话,何况教养予旸是皇上下的旨意,在皇上没有主动收回前,她就会尽力完成,不以任何借口将这任务半途而废。
「对!是我希望予旸离开这里!是我想要,但我想要又怎么样!我就算在皇上面前哭到肝肠寸断,也抵不了妳枕边风轻轻一吹的作用!妳现在既得势,何苦为难我?」
「我这不是为难。只是,予旸的事,妳这个生母本来就可自行去与皇上商量。如果妳能让皇上相信予旸离开这里会更好,那皇上自然会下旨让予旸回初晞宫。再说,予旸并不是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长大,他十岁后得去储英院上学,予旸最多待在我这儿四年,何况妳也可以每天见到——」
张妃冷哼:
「我等不了四年!我要妳现在就让予旸离开!只要妳向皇上说妳太忙,没空教孩子,以皇上现在对妳的宠爱,一句话就能让这事情办成!」说到后来,语气酸得呛人。
明恩华耐着性子,仍温言道: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喜欢予旸,很乐意教养他。而且,我没必要为了妳对皇上说谎,我还不至于忙到没空陪孩子。」
「明夏宫!妳别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不知道妳心中在想什么!」张妃大怒。
「妳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明恩华苦笑的问。她不认为张妃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倒是知道张妃在指控她什么。
「我当然知道!妳想要控制我儿子!妳想要我儿子死!现在是予旸,以后就会是大皇子予晖了!妳想把皇上这两个儿子处理掉,帮妳以后生的儿子清除绊脚石!妳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妃又气怒到失控,冲到床前,努力握紧双拳。
「我不会这么做。」虽然知道张妃不会听进去,但明恩华还是得说。
「妳当然会!妳是明恩雅的妹妹!妳们明家都是仗势欺人的货色!」张妃望着明恩华的脸,眼前这个女人没有明恩雅美得那么精致,但神态轮廓至少也有三四分像了,一时之间新仇旧恨都狂涌而上!
她的前半生被明恩雅压迫得喘不过气,而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难道还要毁在明恩华手上吗?
这对姊妹简直欺人太甚!
「张妃,妳现在情绪失控,所以本宫此刻愿意原谅妳的出言不逊,但下不为例,希望妳可以好好克制自己。我明家、我姊姊、我明恩华,请妳不要任意无礼诬蔑。」
「我诬蔑?哈!」张妃狰狞一笑:「妳当妳姊姊是什么好东西吗?如果她是,那为什么我十八岁跟了皇上之后,这十几年来却只生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年近三十才生下一个孩子?!原本我应该有更多孩子的!我该有的!」
明恩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好一会,才以极轻的声音道:
「我姊姊……失去了三个孩子,妳敢发誓……那三个孩子的夭折、流产……与妳一点关系都没有?妳是否敢发下最毒的誓?以予旸的命发誓?」
张妃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不稳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久久说不出话。
明恩华接着道:
「不管妳觉得世道何其不公,但日曜皇朝的律法就是明文规定侧室侍妾不得早于正妻产下子女。妳最早跟了皇上,但妳不是正妻,我知道妳私自倒掉避子汤,偷偷怀过一个孩子,被迫堕掉。后来一直被监视喝避子汤,直到咏春宫产下一子后,妳才停止喝药,被允许受孕。我姊姊是正妻,是掌家主母,她让妳喝堕胎药,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这么做,这是国家律法所规定。妳可以恨她,但她并没有错。」
有些事情她从来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以前她曾经为姊姊愤恨不平,恨不得狠狠报复所有害姊姊失去子女、失去健康、失去性命的人。人都有私心,当然只会为自己的家人着想,认为一定都是别人的错,姊姊是可怜的受害者。
但后来她知道了,这是皇室家庭必然会有的斗争,没什么邪恶善良之分,也没有对错,只有胜败。以前她百思不解为何姊姊都被害成那样了,还能有那么平和的表情,脸上只带着淡淡的苦笑遗憾,而没有怨恨。
现在她已经渐渐明白,姊姊那抹苦笑,是在笑自己在这场争战里面,虽拥有诸多优势,却终究是落败了。
落败,失去了性命,失去陪伴在天澈身边一生一世的机会,所以她感到非常的遗憾。
如果姊姊心中有恨的话,那就是恨自己在天澈的生命中停留的时间太短,来不及烙下难忘的痕迹,他不会将她记一生一世。
「妳……说这些……妳想怎么样!」张妃色厉内荏的强撑着叫。
明恩华摇摇头:
「我不想怎么样,如同,我不想对予旸怎么样。不管妳信不信。」可能是喝下的止痛药生效了,明恩华觉得好想睡,于是对张妃道:
「予旸刚受了惊,妳回去陪陪他吧。我想休息了,妳退下吧。」
「……我真恨透了妳们这种高高在上看人的人!」张妃咬牙抖声道。她就是受不了明恩华这种仗着出身显赫就对人颐指气使的人!
明恩华淡淡讽笑道:
「如果妳是我,定会比我更高高在上百倍。」
张妃总算是见识到这个明恩华的嘴巴可以有多利!以前到底是谁说明恩华软弱可欺、不敢与人结怨的?!难道一切都是因为受宠,所以才变得这么骄傲?!
「妳尽管得意吧!我看妳风光到什么时候。别忘了,再过十二天,就是八月八日,皇上迎娶新妃的大日子!」
「皇上大婚的筹备事宜,都是我操办的,我怎么会忘记。」明恩华低笑,忍下一个哈欠。
张妃冷笑:
「妳尽量笑话我吧!妳现在的受宠,也不过是我以前的样子;而妳现在所嘲笑的我,就是妳以后的样子!」
「我没嘲笑妳……」明恩华好无奈的道。
「我等着看!看妳变得跟我们一样时,会不会比我们更失态、更可悲、更可憎!」张妃拂袖而去。
第九章
八月七日,夜。
整个皇宫喜气洋洋,所有人彻夜不眠的忙着,正在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的完善工作。每一个细节都要一再推敲,每一个步骤都要一再排练,每一个典仪物件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现。
礼部的所有朝官、内务府的所有宫官都不断的奔走于上皇宫各处室——司礼监、御用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司设监、钟鼓司、织染局、都知监等,没有一处敢遗漏,全天候监督他们该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务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现。
这一夜,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有自己必须忙的事,就连心情很哀怨的后宫诸妃们,也得将朝服准备好,并好好盛妆打扮一番,在明日黄昏出席婚宴,向新进正妃、侧妃按着品级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礼的主角、被万民瞩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独自清闲。
紫光帝今夜应该焚香净身,前往太庙祭拜天地与列祖列宗,必须静坐在宗庙里一整夜祝祷。每半个时辰祭上一片万代永昌香,得亲由皇帝本人自守着香炉,不能让香炉的火熄灭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传承,绵延不绝,善尽婚姻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