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是她出气的新招?段逸风心疼又好笑地抓住她自虐的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泥沙。
“怎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呢?像只小花猫一样。”他帮她将散落的发丝拢回耳后,然而她毫不领情,将小手从他的大手中抢回来,又继续挖着。
“不要再挖了,你这样会把自己弄伤的!”即使她冷冰冰的,他仍坚持地重新握住她两只沾满泥土的手。“这里没什么东西好挖的,你不怕挖到什么奇怪动物的尸体吗?”
“你放手,会痛!”他干么使这么大的劲?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便低着头不愿再看他。
“对不起,我的手现在还不太听使唤……”他愧疚地说,却也因这句话让她停下了挖掘。“瞧你,头上还有树叶,手还刮伤了,你平常不是很爱漂亮的吗?”
笨拙的手想替她整理衣着,却被她一把挥开。
“人家就是爱漂亮,不行吗?”岑祎伦倏地抬起头,明亮的大眼袭上一层水雾。
“你……”老天,她要哭了吗?“可以可以,你爱怎么漂亮,就怎么漂亮……”他不舍地将她的头压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拍轻哄着。
孰料这番动作像摧动了她的泪腺,她突然忘却形象地大哭出声,令他一下慌了手脚。
“呜……你这王八蛋!干么来惹我哭……”
“别哭别哭,奶奶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她哭得更难过了。“你骂我……”
“我不是骂你,我只是……”他手忙脚乱地搂着她摇晃。
“你有!你怪我没有照顾好奶奶,可是你不知道我比你更自责、更难过……”她擦着眼泪,像个小女孩般,把这段期间所受的委屈全部倾吐出来。“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又不敢告诉奶奶,我每天都好难过,可是没有人可以听我说,我连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
说着,拳头不断地捶着他的胸膛,但为什么她的痛苦仍是宣泄不出来?
段逸风听得既惭愧又心疼,只能任由她发泄,因为这一切他是始作俑者。“你乖,我已经醒了,奶奶也不会怪你的,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明就里地怪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继续哭道:“我好怕……我好怕你一直睡下去,就再也不会醒了,奶奶倒下去的时候,我更怕她就这样过去了……我那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我跟着一起倒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
“不!幸好你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如果你也倒下,那么我醒过来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他紧紧地抱着她,体会她的无助与害怕。她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勇敢,毕竟仍有着女性的纤细与敏感,而他竟该死的没给她一个支撑的肩膀,害她哭成了泪人儿。
这几个礼拜以来漫长的等待及在加护病房外的心焦,化为层层的阴霾罩在她的心里,而在他的怀抱里,即使仍然气他,她还是止不住地低声哭泣。
那像小动物受了伤的悲鸣,几乎将他的心扯得四分五裂。他怎能让自己最爱的女人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受这么大的委屈?
天渐渐暗了,她哽咽着,但灼伤他的泪水已慢慢止住。“奶奶……奶奶还在加护病房里……”
听到这话,段逸风就知道她必定曾偷偷地去探望过奶奶。“医生说奶奶的情况乐观,应该很快就能换到普通病房,你对我那么有信心,也应该要对奶奶有信心才对!”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应该要陪着奶奶才对!”她离开他的怀抱,抹了一下眼角,用红通通的眼不满地睨着他。
“因为我等不下去了。我怕我的老婆在这段时间里跑了,奶奶醒来之后一定骂死我。”他深情凝视,多想给她一个亲吻。
她扁着嘴,郁闷的心情因他的安抚而慢慢解开了。其实她也明白,当时他会气急败坏的指责她,也是因为一时急昏了头,但在那当下,她真的有种白白付出的感觉,所以即使现在他亲自来到面前道歉,还是难以完全平抚她的伤。
“祎伦,让我们一起面对这一切,原谅我好吗?”
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使出这种温柔手段,真是心机太重了,她瞪着他,几乎要被他黑瞳中的深情淹没,于是她别过头。
“你先帮我把东西找出来。”赌气似的把铲子丢给他。
“你到底在挖什么东西?”他接过铲子,开始折袖子。就算她要他在这块土地上挖出温泉,他也会找人灌进去!
“照片!”
第10章(1)
“奶奶知道你也很想你父母,但因为奶奶的关系,你把照片都藏起来了……你快醒来啊,奶奶现在已经不悲伤了,我等着你找出你父母的照片,和你一起看呢……”
听完了岑祎伦的解释,段逸风陷入沉默。
“喂!你怎么了?”她轻推了他一下。
“原来,你在这里是想找我父母的照片……”唇角勾出一抹难解的浅笑,“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我是啊!”她直言不讳,还附带一声轻哼,“我是帮奶奶找照片,可不是为了你!”
是吗?他因她的举动而暖在心里。她对他的用心,岂是一句托词可以掩饰的?
“跟我来。”他握住她的小手,一点也不在意她身上脏兮兮的泥巴。
“等一下!”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要走出树林有点难度,她递出一支手电筒给他。
“你准备得这么齐全?”
“当然,我已经挖了两天了,第一天就是因为没带手电筒,差点在林子里摔成猪头,这次我就学聪明了。”
“东西是我埋的,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她说得令他好心疼。
即便面对他深情的注视,她还是没给他好脸色。“因为我在生你的气呀!”
他无视她不善的态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反正气可以慢慢消,但最重要的,是她仍在他身边。
接过她手中的手电筒,他领着她回到小屋露天长廊外的那片庭院,让她先坐在长廊上,他自己则进屋开了灯后又折回来。
“房子以前改建过,有一些地方的位置都不同了,”他环视周围的环境,仔细思索,“如果我没有记错,以前这里有一棵大树,我应该是埋在……”
大手指向庭院的某个角落。“这里!”
岑祎伦闻言,由长廊上跳了下来,却又被他按回原位。“我来挖,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他凭着记忆往下挖,掘了片刻后又换了几次方位,终于在铲子铲到硬物时,才松了口气。
“挖到了!”由洞里拿出一个饼干铁盒,拍了拍铁盒上的土屑,他回到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把饼干盒打开来。
令人意外地,照片的状况非常好,数十张有着他父母的照片,都被他收在盒子里。
她和他一张张拿起来看,没有交谈,她却能体会到他心情不寻常的波动。
突然翻到某一张照片,段逸风的目光陡然柔和下来。
“你看,这是我们的全家福,还是奶奶照的呢!”它同时也是唯一的一张全家合照,照片里的他还只是个打蝴蝶领结的小学生。
“你长得比较像妈妈。”岑祎伦说出自己的感觉。他的父亲长得憨厚老实,母亲温婉甜美,他出众的长相显然是遗传自母亲。
“大家都这么说。”他微笑着,抚着照片缅怀过去,“我父母非常恩爱,所以我长得像妈妈,爸爸反而更疼我,我妈有时候还会跟我吃醋,不过她也对我很好……”
她听他诉说着过去,回忆着往事,好像也陪着他笑过哭过了童年时光。
“咦?照片后面好像有写字呢!”她好奇地指着他看不到的背面。
“是吗?”段逸风疑惑地将照片翻过来,就着屋内映照出来的光,看清了照片上的字。
奶奶的三个宝贝:爸爸、妈妈,和小逸风。
“这是奶奶写的。”只这么短短一行字,她却能体会到奶奶对这个家庭的爱。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行字。”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奶奶的字迹,想到她对他从小到大的疼爱以及呵护,再想到她现在在加护病房里与死神搏斗,再次明白到生命的脆弱。
“祎伦,其实我很害怕。”他靠向她的肩,闷着声音。“我怕奶奶像我父母那样突然走了,只剩照片能让我回忆。”
“我也很怕。”否则她不会哭得那么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奶奶也有点年纪了……”人总有一天会老,会过世,届时他仍旧要面对这个事实。
“我知道,但至少要让我有心理准备,我再也受不了亲人突然消失在我面前的感觉。”他依旧整个人埋在她的颈窝,仿佛可以从她身上得到勇气。“所以,别离开我,陪我一辈子好吗?”
岑祎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轻拍他的背,像刚才他哄她那样。
段逸风好久没有这么温暖、这么感动的感觉了。小时候在这个庭院里游玩的景象在脑海里翻腾。父亲在一旁莳花种草,母亲言笑晏晏地提醒他注意安全,奶奶端着点心催他来吃;一直到那天,奶奶接到了青天霹雳的恶耗,他见父母最后一面的地点,是在医院太平间,而送走他们的那段漫长的路,却在记忆里一闪而过就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