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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不是在向我求婚,他只是想找个人告诉他,娶我一点都不明智。」舒柏昀气呼呼地反驳。

  「是妳拒绝他的,怎么反而在生气?」巫心宁完全不解。知道范廷桦隐瞒已婚身分时,都没见她这么怒气冲冲。

  舒柏昀少见地发怒,是因为她觉得自尊心受伤。岑子黎刚才那些讥嘲的话语还深烙在她心底,她说给巫心宁听,巫心宁听完之后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真的说妳啰嗦又爱卖弄聪明?」

  舒柏昀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妳可不可以不要笑,站在我的立场安慰我一下。」

  「我是很想安慰妳,不过,我也想提醒妳一下,妳喷了最喜欢的香水,又要带他去妳最喜欢的餐厅,妳知道这表示什么──」

  「我知道。」舒柏昀的表情充满沮丧,诚实地说:「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了。」

  「妳知道就好。」巫心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大口喝掉烈酒,却迟迟不把酒杯放下,咬着玻璃杯缘,彷佛想把玻璃吞进去似的。

  「爱上他真的有这么惨吗?」巫心宁好奇地问。

  「难道妳都没有违背意志爱上不该爱的人?」舒柏昀反问。

  「说的也是。这种经验在我身上也经常发生。」巫心宁嘿嘿干笑两声,喝着烈酒,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非娶我不可?完全没有恋爱过程,彼此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兴趣,更别提他的家族还站在反对的立场,妳不觉得他很荒谬吗?」

  「或许我们的总裁先生忙到没有时间谈恋爱,或者他是行动派的,直接跳过细节先结婚再说。」

  「从现在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我们的总裁先生。」舒柏昀纠正她的说法。

  「那他是什么?」巫心宁看着她情绪激动的表情,笑着问:「路人甲吗?」

  她仍然无法忘记岑子黎的眼神,那冰封在眼眸深处的流动情感。她仍然为他悸动,因而隐隐作痛。因为爱他超乎预期,却又突如其来的失去,说什么也无法轻易释怀。

  「反正我失恋了。」舒柏昀忍住想哭的冲动。「所以我今晚有资格喝醉。」

  「喂,是妳甩掉他的。」巫心宁抢过她的酒杯,阻止她。

  「这妳就不懂了。他怀疑我接近他的目的,而他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坚持不肯放手,他需要有人开他一枪点醒他,而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妳明明已经爱上他。」巫心宁觉得是舒柏昀惯常的理智在碍事。

  「所以,我是自作自受。」

  舒柏昀眼神迷蒙,宛若酒精让她染上一层灰雾。

  她感到若有所失,心空荡荡,如在飓风中狂乱旋转,流失了生命中不该轻易放手、却不得不失去的爱。

  第7章(1)

  艺术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这个特点毋庸置疑。

  大部分的人浏览艺术品,很少去注意背后艺术家的心酸。画出〈吶喊〉的孟克为精神崩溃所苦,曾接受电击治疗;画出巴黎〈可堂巷〉的尤德里罗曾严重酗酒,为戒酒所苦;纽西兰著名女作家珍奈.法兰姆年轻时曾精神崩溃自杀,被大学教授心理学的医生送进精神疗养院,在镇定剂尚未发明的年代,医生差一点对她施行「大脑前额叶切除」手术。

  人类的大脑前额叶是最新演化的部分,其他哺乳动物并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构造;它的功能主要是在建立人生目标与计画未来,切除脑前额叶的病患,虽然不再为生命感到痛苦疯狂,却会变成一个没有未来感的人。

  失去人生目标等于切除一个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变成无痛无感,彷佛丧失了的灵魂,当时对付这些饱受精神所苦、濒临疯狂的病人,误判为一种有效的诊疗方式。直到后来研究发现,被切除前额叶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以及会产生丧失灵魂的副作用,这才取消了这种将痛苦直接切除的荒谬方式。

  痛苦和激情是生命不可缺的因子,它们不是促使你去创作艺术,就是吸引你去欣赏艺术。剩下的情绪,你要等时间流过抚平伤痛的绉褶,并且相信时间是一把神奇而有用的熨斗。

  初秋的午后,舒柏昀独自坐在美术馆的长椅上,凝视墙上的画作,是台湾长期旅日的画家梧清秋的画作〈在公园的女人〉。

  他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梧清秋老是画和他恋爱中的女人,他的画作刚好可以标明他的恋爱史。到达创作后期,他重复画着同一个女人,可以说她是他的挚爱。

  传说女人原来是画商的情妇,她像在走高空钢索般危险地生活在两个男人之间,画家、画商和女人谱出一段复杂的三角恋情,最终的结局却是画家和女人因室内瓦斯外泄而双双死去;当时判断是意外,也有一说是殉情。

  梧清秋虽有个富商父亲,却不获支持,像许多画家的际遇,生前默默无名,生活穷困潦倒,饱受酗酒过量、精神折磨所苦。听说他曾经为了找雕刻的木头,穷到去偷铁路枕木,死后大部分的画作归画商所有,画商珍爱的不是画,而是他画中的女人。终其一生,画商都不愿意将那些画作转卖出去。

  第一次看梧清秋的画展,是在日本京都。当时舒柏昀去参加医学研讨会,并同时探访在加州念书的日籍大学好友植村廉介,透过他的介绍才认识这名台湾的画家。

  如今,画作正在北美馆展览,为期一个月。听说这次展览结束后将会在信义101举行拍卖会。原本坚决不卖的画,在去年画商因癌症去世,他的子女为了付庞大的遗产税,决定将父亲收藏已久的画作拍卖。

  第一眼,舒柏昀立刻喜欢上墙上这幅〈在公园的女人〉。

  静谧的光线下,女人在树荫盎然的秋季午后睡着了,她脸上留着一抹笑容,她的心开了一个视窗,三个掌管梦的神祇正在她心底上演一出奇幻的戏剧。

  舒柏昀第一眼就喜欢上梧清秋的画,那是因为他认为是心在作梦,而非大脑。而奇妙的是,舒柏昀甚至觉得自己和画中的女人长得有些相似。

  当初就连植村廉介也这么认为,才会特别带她去看画展。

  从夏末到初秋,失落感无处藏匿,舒柏昀为遗憾和无奈所苦。岑子黎问她喜欢养狗还是养猫的那个夜晚,她说她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因为她从小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准备搬家的可能,完全没有资格养宠物。

  「那么,就当只是假设,说妳的喜好,而不管能不能成立。」他说。

  如果只是假设,而不谈现实中能不能成立,假设她来自一个简单平凡的家庭,她是否有勇气爱到底、如豪赌般答应他的求婚?

  如果只是假设,他不是富商,他会怀疑她接近他的动机?他会卸下冷酷的面具,单纯的爱她,毫无杂质、毫无条件,只是因为她是她吗?

  假设要在能成立的可能性之下才有回答的意义。外婆心脏病发去世的那年夏天,舒柏昀就已弄懂了这个道理。

  初秋的午后,画里的公园树梢的落叶似飘落到她身上,她是如此悲伤,轻易就被无力感所击溃;她需要听一个故事,例如这个画家的生平,再去欣赏他的画作,探究现实和艺术之间的对比,失落如溺毙在汪洋大海的她总能找到泅泳靠岸的生命力。

  生命的原貌就是如此。

  在画作前停坐许久,舒柏昀在黄昏来临前离开美术馆。

  隔了一个小时,岑子黎走进美术馆里,坐在同一张长椅、同一幅画作前,他非常沉默,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凝视着画里坐在公园里的女人。

  *

  接近中午休息时间,最后一名挂号病人刚踏出舒柏昀的诊疗室,护士正要关上门,易洛施踩着PRADA高跟鞋,尊贵骄傲地走进来。

  舒柏昀在电脑前记录病人的详细笔记,听见声音,移开盯着萤幕的视线,望向眼前宛如丛林女狮般孤傲的女人。

  她穿着质料很好的象牙白套装,脚上红色高跟鞋异常显目,她长得很美丽,在舒柏昀面前,举止优雅地拿下她的太阳眼镜,瞟着舒柏昀,眼神轻蔑,宛如瞟着她的女仆。

  她的外表让舒柏昀想到时尚杂志的封面,是费珍珍年轻时期最渴望上的那种杂志封面。

  护士站在门边,说:

  「对不起,小姐,早晨看诊时间已结束,请妳先预约挂号,午后三点再过来。」

  「我不是来看诊的,我是来看舒医师的。」易洛施没把护士放在眼里,盯着舒柏昀,意有所指地说。

  舒柏昀不认识她、也不太明白她的来意,叫护士去休息用餐,护士离开之后,诊疗室只剩下她们两个,舒柏昀这才疑惑地问:

  「妳找我有事吗?」

  易洛施打量着舒柏昀,直觉判断她绝对不会是自己的敌手,嘴角扬起自信十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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