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罗老爷不是什么善心人事,他霸道的作风,会不惜踩过别人的尸体,只为捍卫自己的利益。
就像对她爹爹那般。
时光流转,四周慢慢陷入深沉的黑,她很害怕,那是种比死亡还可怕的恐慌。
她不敢睡,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深怕会从某个角落窜出某种不知名的怪物,就算她再怎么沉稳,毕竟也只有十七岁呀。
纵使她强忍着睡意,但还是在迷迷糊糊之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微弱的天光穿进这座地牢里、杂沓的脚步声响彻阴暗地牢中时,她才猛然惊醒。
她伸展僵硬的四肢,脖子上传来撕裂的痛,她咬牙吞忍,大眼微眯,在看清来人之后,她忍住慌张,缓缓沿靠墙边站了起来。
罗忠示意护卫打开牢门,接着,护卫走进牢里将她给抓了出来。
“小姑娘,这信物是假的,以后别再拿来招摇撞骗了。要是你敢再踏入罗家庄一步,下场可不是只有如此,我们会报官法办,让你一辈子待在地牢里的。”罗管家阴狠的警告。
她安静地收下罗管家退回给她的玉佩,玉佩色泽依旧润白,没有被掉包,仍旧是她原本的那块玉佩。
她浅笑,温驯得像只小白兔。“我明白了。我再也不会上罗家庄了。”
“把她带出庄外。”罗忠对着身边的护卫下令。
见到她不哭不闹,没有控拆,没有求情,更没有解释,这着实令罗忠非常诧异。
她步上阶梯,走出阴森的地牢,在触及外头天光的刹那,春雷突地在远方天际轰轰响起。
她的心头深深地刺痛着,在护卫的带领下,快步走出罗家庄。
茫茫天地,她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大雨倾盆落下,她浑身被浇淋得湿透,却完全不想寻找遮风挡雨之处。
罗家庄不愿背负退亲这等忘恩负义的罪名,怕被正义人士取笑,于是以信物造假为由,将她囚禁在地牢里,让她心生畏惧,从此再也不敢踏进罗家庄一步。
她苦笑着。这真是高招呀。
原本就不打算攀结这门亲事,她只是想退了信物,了结娘亲临终前的遗愿,从此和罗家庄再无瓜葛,没想到会受到如此对待。
她的爹爹与罗老爷在二十年前是拜把的好兄弟,两人同在商场上打滚,无奈这十年来两人的命运却大不相同。
罗森财运亨通、吉星高照,在这京师之地,无论是钱庄、酒楼、布行、货运,都有着他的营生。
反观她爹爹,不但时运不济,店铺一间一间的收,连走数年的倒楣运之后,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她家仅存的布行,她爹爹更因此灰心丧志,一病不起,最后魂归离恨天。
此时罗森不但没有伸出援手,甚至跟杜家渐行渐远,不仅在生意上切断所有往来,连来吊丧都没有,完全不顾当年拜把兄弟之情。
这几年更是直接断了音讯,无论她娘亲托人送了多少信,都宛若石沉大海。
她的大哥决定与友人往南方做生意,为杜家寻求一线生机,结果一去无音讯;她的大姊早已经嫁人,就只剩她与娘亲相依为命。
不料娘亲多年郁闷成疾,才一个小小的伤风就此一病不起;临终前娘亲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终身幸福,要她无论如何得到罗家庄走一趟。
她算是没有家了。大哥失踪,大姊嫁人,她的心也随着双亲的去世而死去。她只是来了却娘亲不舍的心愿,没想到终究连讨杯热茶喝的余地都没有。
在她五岁那年,罗杜两家结了秦晋之好,罗老爷让大儿子罗杰与她订下婚配,并以这凝脂白玉为凭。
烈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她懂,所以她上门来退还信物,以杜家的惨况、她如今的穷困潦倒,她懂得这进退的道理。
不能被这桩婚约绑住一辈子,娘亲希望她能找到好归属,安稳地度过下半生;既然罗家庄不承认这桩婚事,她也不强求,她得还给自己一个没有婚约束缚的生活。
只是,她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没想到罗家竟会做到如此狠绝的地步。
第1章(2)
杜宛燕乱无头绪的走着,她饥寒交迫,却完全没有吃食的欲望,她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临河大街。
她走上了拱桥,看着那因为大雨过后湍急的水势。
雨停了,丝丝阳光露脸了,桥下有着泊靠的小船,河边摊贩叫卖声此起彼落,热闹景象中却有着一丝孤寂。
河两岸的树枝桠光秃,冷风飒飒。她痴望着河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
“姑娘,你别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急促的声音窜入她的思绪里,她的手腕立时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给抓住。
杜宛燕侧眼看着跟她差不多高,一脸乌黑黑、手拿着一只破碗的小乞丐。
“我没有要寻死呀。”她不解。想了想,或许是自己站在桥上太久了,才会被这个小乞丐误会。
“每个要寻死的人,都嘛说自己不会死,可是一眨眼,就这么扑通跳下河了。我在这大街上乞讨很多年了,每年总会看到几个人这么往下一跳。姑娘,你看我这个样子,三餐不但吃不饱,还得求大爷告奶奶的才有一口饭吃,我都活得下去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小乞儿嘴利得很,连喘口气都没有,就讲了一连串的话。
“你是小姑娘?还是少年?”她实在看不出这个穿着一身破衣、脸上黑脏脏的小乞儿究竟是男是女。
“我跟你一样是个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轻薄你,我这样一头一脸的脏,只是方便嘛,才不会让人认出我是个姑娘,这样就不会被欺负。这世上讨生活虽然不容易,但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小乞儿看她一脸愁容,眼眶红肿,神情憔悴,明明就是一副想寻死的模样呀。
“嗯,这个给你,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讨生活了。”她的右手腕被小乞儿抓住,她只好用左手拿出放在衣袋里的玉佩,再将玉佩放入小乞儿手中。
“啊……这……不行啦!”小乞儿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玉佩的价值非凡,她那一张利嘴,难得地结巴了。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了。”那个玉佩留在她身边,就像是道无形的枷锁,锁着她的一生,让她无法挣脱这婚约的束缚。
“不行啦!你还说你不想死。你就是想死,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只要活着,总会找到出路的,你不要想不开呀,这个东西我不能收。”小乞儿这下紧张了,一边拉扯着她的手腕,一边还得顾好那块玉佩,更得抓住自己手里那谋生用的破碗。
“你不是在乞讨吗?我把这个给了你,你应该要开心的。”她跟着推拒拉扯。然后……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不知道,小乞儿也不知道;其实这只是一座搭起两岸的简易拱桥,没有护墙,只有约一个大男人张开手臂的桥宽,没有人注意到她是怎么翻下桥去的。
“啊!”
杜宛燕尖叫。
小乞儿也尖叫。
在惊呼声中,她就这么坠入了湍急的河水里。
“跳河了!有人跳河寻死了!救命呀!有人跳河了!”
她真的不想死呀,在她意识尚存时,她只听见那小乞儿心急如焚的呼喊声。
她的双手上下扑打着,可是水流速度又急又快,她什么都抓不住,当第一口河水呛进她口鼻时,她就完全放弃了求生意志。
她放松四肢,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缓缓沉入河的中央。不知河神有没有儿子?她或许可以去讨个亲事,做河神的媳妇。
在她意识陷入昏迷时,她想起了爹、想起了娘、想起离家的大哥、想起已经身怀六甲的大姊。
想起那个无情无意的未婚夫。
沿着河岸,是热闹的市集。
酒楼、茶坊、商铺、摊贩,各式各样的营生沿着河的两岸建构。
在云来茶坊里,位于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将河岸风光尽收眼底。
此时,罗家庄大少爷及二少爷面对面而坐,两人有着同样昂藏的气度,长相还有三分相似。
一个斯文儒雅中有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笑意总是不达眼底;一个方正脸型上是刚硬的线条,不笑时如阎王,笑时却比哭时还令人胆战心惊。
明明是两张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偏偏一个是如沐春风、能勾动姑娘家的芳心,一个却是寒风飒飒、令姑娘家心生畏惧。
“大哥,我们在玄武大街上的酒楼快完工了,我想我们得讨论一下酒楼要有什么样的特色,才能出奇制胜。”罗楠啜饮一口茶,茶香弥漫鼻间,他则显得慵懒舒适。
“你决定就好。”罗杰茶入口,话少却果决。
“那我想做勾栏院。”罗楠说得一派轻松。
“勾栏院?”罗杰浓眉一竖,像极七分鬼脸。
“是呀,就是妓院。”罗楠说得更明白了。幸好他不是娃儿,早就不怕大哥那极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