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带著一身叫人颤抖的寒气走了。
火妮沮丧的看著他冷著一张脸走出她的房间,她的心情在瞬间低落到一个不行,眼泪不争气地滚出眼眶。
她闭了一下眼,感觉到心痛得无法压抑,那酸楚的感觉扩散到她的血液里,成串的泪珠无声的坠落在她的衣襟上……
*
辜至美心情恶劣的从火妮房间离开,他本来想去外面抽根烟,瞥到苗大顺独自一人坐在小偏厅里喝酒,那寂寥又苦闷的身影令他停住了脚步。
「阿顺叔——」
苗大顺抬头看到是他,脸部肌肉一下子放松了。「是你啊,光宗,来来来,跟大顺叔喝两杯,一个人喝酒怪没意思的。」
他不置可否的走过去,在苗大顺对面坐了下来。
反正他也正好心情超级闷,就喝两杯吧,他已经渐渐习惯啤酒的味道了,其实也还挺不错的。
「来,喝吧!乾杯。」苗大顺斟了两杯酒,一人一杯。
辜至美跟他乾了—杯,他也「入乡随俗」了,知道啤酒要大口喝才好喝,最好是每次都乾杯。
「这么晚了下睡,怎么自己在这里喝酒?」
「我闷啊!」苗大顺沉重的叹了口气。「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你也看到那阵仗了,那些人一定会再来逼火妮的。」
辜至美看著他那苦恼不已的老实人双眸。「难道你跟苗大婶都不希望把农庄卖给财团、享享清福吗?这样不是对你们比较好?」
「哎呀,农庄不能卖掉,千万不能卖掉呀!」苗大顺紧张地说:「农庄是火妮所有的寄托,要是卖掉了,等於是逼她去死,所以千万不能卖!」
「这么严重?」他狐疑的问,「火妮不是大学生吗?她难道不能去找一份工作?」
「唉,这个说来话长——」苗大顺摇摇头。「火妮她会一心想搞好有机栽种是有原因的啦。」
「什么原因?」
「火妮有个大她五岁的男朋友,叫做劲哲,就是今天来的那个村长伯的独生子,他们交往很久,从高中时候就在一起了,两个人打算等火妮大学一毕业就结婚,没想到三年前,劲哲却突然过世了。」
辜至美愣住了,他像突然挨了一棍,狼狈、生气、懊恼的情绪同时从四面八方跑出来,包围住他。
她的男朋友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怎么——怎么会呢?
她为什么都没说?她刚刚为什么不说?一任他不留情的批斗她?为什么?她这个傻瓜!到底在想什么啊?
「劲哲是个好孩子,很孝顺,大学是读农的,毕业後,他主动留在家里帮忙,他不想他爸妈辛苦,自己亲自下田,一个大学生能这样,真的很难得。」
辜至美不发一语的听著。
苗大顺继续说下去,「可是,喷洒农药後,他常常会头晕目眩,这本来没什么,我们种田人,都是这样啦,农药本来就是有害身体的东西,可是劲哲可能是体质的关系,他比别人晕得厉害,还常要到医院给医生看,那些毒呀,都跑到他身体里去了。
「不到—年,他脸色泛黄,农药把他的肝都弄坏了,他自己还没有警觉,有天在喷农药的时候,他咚的倒下去,从此没再醒过来。
「那阵子,火妮伤心得不得了,她不相信劲哲就这样走了,我们也舍不得啊,可是有什么办法?
「劲哲的後事过去之後,好久好久,火妮都待在屋里不肯出去,也不肯说话,饭也吃得少,每天在房里对著劲哲送她的贝壳讲话,我们都担心她是不是疯了。
「後来,有个很疼爱劲哲的教授来看她,告诉她,可以试著让农场转型为有机栽种,这么一来,不仅农民的健康有保障,消费者也吃得安心,劲哲在天上也会感到安慰。
「那个教抟说的话,火妮都听进去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火妮每天研究要怎么种出没有农药的东西,大家都说她走火入魔了,可是我跟她妈反而安心,至少她肯走出屋子,肯说话,肯吃饭,肯看看太阳和月亮和摸摸她养的那些猫拘,这样我们就满足了。
「所以光宗啊,你千万不要对她提卖农庄的事,今天劲哲他爸那样就已经够伤她的心了……人啊,真的是会变,当初火妮决定要做有机时,劲哲他爸还流下两行眼泪,现在却……唉,人都是现实的啦,也不能怪人家,那间黏通球出的价钱实在好啊,换做是我,我也会心动……」
第6章(2)
辜至美没听进去苗大顺後来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错了,完全错了。
在女朋友需要的时候不在身边的男朋友,算什么男朋友?
他是这样对她说的。
原来,她根本就无从叫起,因为他已经死了。
原来,自以为是的人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对她造成二度伤害。
他真是混蛋,他跟那些来逼她卖农庄的人有什么不同?
「……哎呀,我肚子怎么突然那么痛?是不是下午阿昌请我吃的那几尾虾子不新鲜啊?不行了、不行了,要去拉屎了……光宗,你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苗大顺抱著肚子奔去厕所了。
辜至美喝完杯中的酒,霍地站起来,心里想的都是火妮,人也不知不觉回到她房门口。
他举手敲了敲门。
房里隐约传来哭泣的声音,他心里掠过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
她在想念过世的男朋友吗?所以哭得这么伤心。
该死!他干么不把事情搞清楚,无端端勾起她的伤心事,让她在这里为了别的男人而哭!真是该死极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她这样了,这个笨女人!他转动门把,闯了进去。
「你不觉得自己太傻了吗?为了一个死掉的人而努力,你究竟想证明什么给谁看?」
火妮从书桌上拾起头来,脸上都是泪水,她看到他,还有他眼里那古怪的神情,她的心怦然一跳。
怎么?他不是说以後不管她的事了,为什么又跑来了?
「……你在说什么?」她哽咽地问。
「我都知道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声音激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男朋友已经死了,让我像个傻瓜一样的骂你?」
火妮吸吸鼻子,了解了。
原来他刚刚跑出去,不知道从什么人嘴里知道劲哲哥已经死了的事,觉得自己被骗了、不被尊重,所以又忙不迭回来质问她。
哈,她还以为……以为他是回来安慰她的,看到他的时候还心跳了一下,她真的是完全想错了。
一切都以他的感受最为重要,他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
「告诉你又怎么样?你就可以了解吗?」她冲口而出,「像你这种生性冷漠的人,根本不会懂那种失去挚爱的戚觉,就像一瞬间,全世界同时熄灭了所有的灯,他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你懂那种深沉的无奈吗?你懂吗?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坚持我现在所做的,他在天上就会过得很好,这样也不行吗?」
辜至美嘲弄地问:「难道你把一个死人当活人,只为了他努力过生活就算是很懂爱吗?你打著为他而活的旗帜过日子是要做给所有的人看,看看你有多重感情、多念旧吗?」
火妮像触电般跳起来!
「住口!你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瞧不起我的感情?你试著了解过别人吗?我认为没有失去记忆之前的你,就是一个不带感情、没有温度,不懂爱为何物的人!」
「那么,你打算把一个死人当成你的护身符到什么时候?」他死盯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眼睛里去。「你打算一辈子不忘掉他?」
不忘掉他,也不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要这么一直傻下去吗?
「有什么不可以?」火妮的声音幽冷而清脆。「我忘不掉死掉的人并不丢脸,你从没有打开心房去爱人吧?!那才丢脸,因为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话一字一句,强而有力的敲打在他心上,他浑身震动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也越来越怀疑,自己真的是她说的那种人。
*
天才刚亮,火妮还在床上正好眠的时候,敲门声就叩叩叩地响个不停,像催命符似的。
「谁啊?」昨天她哭到睡著,头有点痛,想再多睡一会儿,不要来吵她啦……
「是我。」
「鬼知道你谁啊?」
门外的辜至美笑了,语气很冲,看来某人有起床气哦。「我是光宗。」
没一会儿,房门霍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长发凌乱、穿著格子棉布睡衣的女人光著脚丫子,没好气的瞪著他。
「干么?昨天没骂够,今天一早想接著骂是吗?」
「你快点起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扬扬手中的几页纸。「是几个关於有机农场的计划,对你有帮助。」
听他这么说,火妮精神都来了,也暂时忘了两人的「恩怨」。「真的吗?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