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她还是走了……天杀的!他没准她走,她怎么能走?而且还给他来一个不告而别?
“公子……对不起。”大武嗫嚅开口,深深内疚。
她究竟有没有拿他的话当话听?那个笨蛋,难道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回去做牛做马吗?
还是她宁愿在温府为奴为婢,也不愿意做他的女人,享尽荣华富贵?
“大武,柱子。”他猛然转头,阴沉地注视着他俩。
“是!”大武紧张地答应。
“在!”柱子连腿肚都吓到抽筋了。
“备马。”他命令,眸光冷冷一闪。
“啊?”他俩一愣。
现在?都已经三更半夜了。
“我说备马,现在!”他知道她的行程,知道她的目的地,他要去把她捉回来!
“是。”大武和柱子火烧屁股般连忙冲出去。
见他俩难得手忙脚乱的模样,惹得其它奴仆忍不住有点想笑,却在瞥见主子凶狠阴郁的眼神时,又发抖着吞了回去。
片刻后,齐鸣凤跃身上马,奔驰出宅子。夜已深,路上行人未见半个,只有那高悬在天际的皎洁明月,幽幽映落着湖面,邻邻生光。
健健马蹄声踏碎了静谧的夜晚,也踏乱了一地月色。
马蹄翻飞如雷驰电,和一个瘦弱如孤魂般的纤细身影擦身而过……“吁!”齐鸣凤猛然警觉,急急勒住马,修长身形迅速跃落下来。
那个清冷瘦小的身影丝毫不觉,依旧麻木地踉跄前进。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思想……秋桐惨白的小脸面无表情,只是慢慢走着。
“秋桐!”他沙哑而热切地唤着她,英俊脸庞难抑喜色,随即不悦地一沉。“不是说了不准你走的吗?你究竟有没有拿我的话当一回事?”
失魂落魄的秋桐停下脚步,呆呆地抬头望着他,张口嗫嚅了一句什么,却轻飘飘微弱地消失在夜风中。
“怎么了?”他终于发觉她毫无血色的小脸,胸口一紧,忙放柔了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怔怔地望着他盛满关切心疼的焦急眼神,强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崩溃,泪雾瞬间狂涌而出。
“秋桐?”他吓了一跳,将她一把抓进怀里,紧紧搂住。“别哭……别哭,发生什么事了?谁敢欺负你——我杀了他!”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她的泪水扑簌簌直掉,小脸满是茫然和伤心,像个迷了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孩子,语音瘠痉而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无助过……齐鸣凤心痛到了极点,将她拥得更紧,安慰道:“不怕,有我。我在这里,我都在。”
“老夫人不要我了……她要我滚……可是我怎么能离开她?”她偎在他温暖的胸口,不断重复喃喃,脸色惨然。“老夫人不要我了……她恨死我了……可是我不能离开她……她需要我……”
他听得心疼难受又愤慨,忍不住恨恨低吼:
“她把你赶出来了?她还是把你赶出来了?该死的!这个天杀的老太婆——”
“你别骂我们家老夫人好不好?她其实好可怜的,是我的错,这统统都是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晕了过去。
“秋桐!”
该死!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晕倒,而他恨极了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昏厥在怀里的心痛。
这一切,全都是“她”造的孽!
是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到了。
第8章(2)
第二天,齐鸣凤冷冷地对躬身敬立在面前的传掌柜命令。
“准备收网。”
“是,属下知道了。”精干老练的传掌柜目光炯炯,沉声应道。
温老夫人一夜未睡。她遭此打击,整个人仿佛顿时又衰老了十数岁,神情枯槁灰败,但眉宇间的阴鸶之色却更加深沉可怕。
老季伯轻轻敲了敲门,推开,捧着的托盘上放了一碗大米粥,两样小菜,却是他清早被烫了无数次、煮焦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饭菜。
秋桐被赶出去,小雪也哭着走了,偌大的温府,只剩下他们主仆俩。转眼冬天就要来了。
“老夫人,用早膳了。”老季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将饭菜搁在她手边的花几上。
温老夫人缓缓望向他,声音冷淡苍老。“树倒猢狲散,就只剩下你了?”
“老夫人,您别想那么多,保重身子要紧。”
老季伯替她吹凉了大米粥,强颜欢笑。“奴才手脚粗慢,做得不好,老夫人您勉强吃些,待会儿奴才再去街市上帮您买些炸果儿、长生挂面……”
“老季,”温老夫人注视着他,眼神严厉。
“你也当我们温家真要败了吧?”
“不,不会的,奴才心里从来没这么想过。”
老季伯有一丝心慌,急急安慰道:“您就别劳神操那么多心了,也许大掌柜和二掌柜已经想到什么好法子,好帮咱们温家度过这一劫呢。”
“我对他们俩的能力是不敢有太大寄望了,不过他俩手脚还算俐索,现在也只好指望他们能办事了。”她吁了一口气,虽不满意却也勉强接受,沉声道:“我想了一整夜,事到如今,还是得上陆州贩茧去。”
“上陆州?可陆州路途远,这一来一回,时间上赶得及吗?”老季伯有些迟疑。
“还有货运饱费用,沿途打点各州县通关衙口的银子,老夫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呀!”
“能如期赶出丝货交付最重要,其它也顾不得了。”她通宵苦思筹划,得出了这最后一条活路。“我决定孤注一掷,把府里能卖的古董,还有外头放租的宅子和田地全数变现,再不足,丝场、蚕房和绣坊的地也值好些银子,先将地契押出去套现款。”
“老夫人,这、这……”老季伯大惊失色。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这等于是将咱们温家所有的根基全数押下去了,万一要是不成的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就赌这最后一局。”
她眼神深沉而危险,冷冷一笑。
“成!我老温家风云再起:败!我温家轰轰烈烈奋战到最后一刻……就算我死后面对温家历代先祖和映月公,也不丢脸了!”
“老夫人,您何必这样说呢?”老季伯突然眼眶红了起来。
她瞥了他一眼,诧异地道:“老季,掉什么眼泪呢?再怎么说你不过是这府里的奴才,就算最后温家输得一败涂地,也不至于亏扣你的工钱,让你连口饭都吃不上,你就放心吧。”
“老夫人,老季难过不为这个……”老季伯泪潸潸,欲言又止。“老季是心疼您老人家,临老未能享清一福,还得操心生意上的事。”
温老夫人眼里有说不出的深郁,喃喃道:
““漱玉坊”是温家的一切,我的全部,为了保住祖业,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后悔……就算是众叛亲离,后侮。”
老季伯悲伤地望着她。
是吗?为了温家这块招牌,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被牺牲的吗?
保括秋桐,包括他,甚至……她自己。
秋桐坐在凉亭里,薄衣不胜寒苦,怔怔地对着一池烟波清雾发呆。
一旁的小丫头担忧地看着她,手里抱着一件柔软温暖的雪貂袄子,迟迟就是不敢帮她披上。
因为她看起来好忧伤,好脆弱,仿佛一触碰就会碎了似地。
齐鸣凤一走进花苑,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凄清寂寥的瘦小身子幽幽独坐风中,他心脏猛然一紧,随即热辣辣剧痛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两三个箭步向前,微带愠怒地低吼一声:“笨蛋!为什么坐在这儿吹冷风,连件袄子也没穿上?”
她微微一震,怔仲地抬起头,他已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紧紧将她包裹住。
这件大氅还犹带他身上暖烘烘的余温,还有他身上独特醇厚好闻的味道……她像被他整个人包围着一般,刹那间所有的寒意萧瑟驱尽一空!
她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被冻得冰冰的鼻尖也逐渐红了,顿时有垂泪的冲动。
“凤公子……”
“我叫齐鸣凤。”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可是修长指尖在替她系起领口的衣带时,动作却好不温柔。“不是凤公子,凤公子是给别人叫的。”
她喉头哽住了,心儿又暖又烫,忍不住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我就是喜欢待你好,你咬我啊?”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皱着眉头专心系好带子,然后温暖的大掌搭在她冰凉的额头上测量了一会儿,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我没生病啦。”她鼻头红红的,眼眶热热地望着他。
虽然他说话还是很凶,很不客气,但是一举手一投足却掩不住对她的怜惜和疼宠。
可认真想来,她既无德也无才,做人又失败,也没对他做过什么好事,却常常和他顶嘴抬杠唱反调,她哪里值得他如此关怀眷顾照拂呢?
他越对她好,她不知怎的就越惭愧、越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