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桐低下了头。
“要是你瞧见自己现下的脸色,就不会说得这么笃定了。”以他稍嫌严苛的眼光看来,她的脸色还是太过苍白了。“早上的参汤喝了吗?”
“我喝不下。”她越讲越小声,不敢接触他的目光。“……苦。”
“你过去吃过的苦还少了吗?”他火大,转头对一旁侍立的小丫头吩咐,“铜儿,去泡一杯参茶来,再让厨房炖一锅当归老参鸡汤,把鸡汤拿来熬碗银丝挂面,准备着给小姐当点心。”
“公子,婢子马上去。”铜儿热切地猛点头。
“不不,我不饿。”她真是当不起这样殷勤周到的伺候,急忙抓住他的手:“你就别让她们这么忙了吧,这样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去。”他对铜儿一不意,随即回头凝视着她,温和地道:“你最近真的没有好好照过镜子对不对?都快瘦成纸片了,还在那边跟我嘟嚷。”
她小脸微微一红,心儿坪坪然。“可是……可是你真的不用把我奉为上宾的,因为……因为我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我要你当我的女人。”他低沉有力地道,眼神似笑非笑。“你又给忘了吗?”
“我说过了不能的。”她脸颊红烫似五月榴火,结结巴巴。“凤公子……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知道吗?”他忍不住曲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揶揄道:“每当你这么谦逊卑微地同我说话,我就浑身不自在起来……真不习惯。”
她一怔,忍不住害羞又懊恼地白了他一眼。
“我本来就很谦虚,以前还当选过我们府里的优良模范奴婢昵,那时候老夫人还夸我……夸我……”
秋桐的声音倏地消失,怔怔地,又泣然欲泣了。
“可恶!”他胸口又紧又闷又痛,眼神凶猛了起来,低沉粗嘎地道:“把她忘了!她不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伤心流泪……她不值!”
她拚命想忍住泪水却徒劳无功,只能哀求地望着他。“你别生我家老夫人的气了,完全不是她的错,全怪我没把事办好……我会伤心是因为我自己的无能,我是气我自己啊!”
齐鸣凤凝望着她,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要是她知道了事情全部的真相,她会怎么想?
她会生他的气吗?或者是……恨他?
他英俊的脸庞倏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胸口的志下心越发凝重:
不,他不会让她发现这一切,更加不会让她目睹所有的丑陋、亚心意、残酷。
因为心慌,也因为胸口阵阵不祥的不安定感,他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沉默而用力地紧搂着不放。
“凤公子?”秋桐被他抱得有一丝喘不过气来,微微困惑地娇喘着。
“嘘。”他在她耳畔低声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离开我。”
“啊?”她被他温暖有力的男性臂弯搂得浑身酥麻发软,耳朵发红,脑子发昏成一团浆糊。
“会发生……什么事?”
“你答应我。”他固执地道,“我要你答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离开我!”
她虽然脑子乱烘烘,晕晕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他嗓音里的热烈迫切却让她热血汹涌澎湃,深深感动了。
“好。”她心里盛满了浓浓的保护欲,有些迟疑却温柔地环上了他结实的腰背,轻轻允诺,“好……不离开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齐鸣凤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入她馨香柔软的颈窝。
生平首次,他感觉到了幸福,原来是比吃冰糖葫芦还要甜美的滋味。
第9章(1)
温老夫人将印信和地契交给了大掌柜,并把收在柜中的外放租赁合同一并取出,递给了二掌柜。
“事不宜迟,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你们分头行事,一日一兑得现银之后马上到陆州去贩茧子。”
“是!”大掌柜和二掌柜相观一眼,急急抑住彼此眼中兴奋的贪婪之色。
“还有,”温老夫人眉宇间虽已老态毕露,可神情依旧威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俩。“两位掌柜,“漱玉坊”能否东山再起,希望就寄托在两位身上了。此事若成,待将来年年顺利与“麒麟”攀上线之后,两位的荣华富贵之日亦不远……我想你们是聪明人,知道贪小财不如逐大利的道理。”
这是警告!
大掌柜和二掌柜神色微变,有一丝狼狈地轻咳道:“是、是,小的明白老夫人您的意思,小的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的弦外之音明显至极,印信地契是交到他们手上,若他们一时贪念心起,想黑了这些田地产业,就得先惦拮将来可能损失的巨额丰利。
“很好,去吧。”温老夫人满意地挥了挥手。
她有自信,这两名奴才还不至于能从她手掌心翻了出去。
两名掌柜离去后,她端起了茶杯,这才发觉里头空空如也。
“秋桐,怎么没添上茶了?”她想也不想冲口唤道。
房里空空荡荡,没有熟悉的温婉清脆声笑应而来她胸口一痛,咬牙死命捺住了。
还惦念着那死丫头做什么?不就是个狠毒的下贱胚子,枉她这十几年来的疼宠。
温老夫人脸色阴沉了起来,郁郁地望着窗外。
此时此刻的临水大宅里,秋桐正扫着秋黄落叶,身后却还跟着个小丫头。
“小姐,您别再扫了,要是给公子看见可怎么办?”小丫头手上捧着必备的参茶,一边跟在她身后唠唠叨叨。“您身子也还弱着,不如婢子来扫吧。”
“不用了,我做惯了这些事,”秋桐温柔一笑,“不让做,我心里也不踏实呢,何况劳动劳动筋骨对身子也好。”
“可是……”
“别可是了,不要紧,要是公子回来自有我担待。好了,你就别捧着参茶跟着我走来走去,去石阶上歇着吧。”
“不行,您得喝完参茶,婢子还要随时帮您续上。”小丫头认真地道。“傻丫头,我一日要喝几杯参茶?会流鼻血的呀。”秋桐轻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她又怔仲了起来。
参茶……老夫人也最爱喝她泡的参茶,说是不浓不淡,味道出得恰恰好。
只是不知道此刻,还有谁能帮老夫人泡茶呢?
秋桐突然有股冲动,她好想偷偷回温府,看看老夫人现在可有人照拂?她老人家好吗?还生她的气吗?
可是……这还用说吗?老夫人现在最痛恨的人就是她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几日后。
“老夫人……老季伯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官府……官府来人了呀!”
“官府?”温老夫人一抬苍眉,不满地道:
“喳喳呼呼个什么劲儿?不就是顾县太爷来了吗?
义明他偏厅里用茶吧。哼,这狗官不是个东西,当年咱们温家鼎盛之时,他的不时屁颠屁颠上门来献殷勤,这些年咱们略不好了,他就躲起来当龟孙子不见人……”
“不是顾大人,是、是布政使大人!”老季伯觉得不对劲,他有种不祥的预兆。
惊动到布政使大人前来,决计不是什么好事的。
温老夫人倏然站了起来,失声叫道:“布政使?”
布政使来做什么?
“布政使大人要您老人家亲去门口拜见他。”
老季伯忧心地望着她。
温老夫人脸色凝重了起来。“好,拜见便拜见,咱们温家还未败,不见得他吃了咱们去!”
在这一瞬间,她恢复了昔日高贵雍容骄傲的风华,在老季伯的搀扶下级缓走出这幽居了十数年的屋子。
在大门口,一字排开的是密密麻麻的官差,个个凶神恶煞,为首的正是江南布政使。
荣耀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昔年苏杭南霸天的温大小姐,现今也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了。
“不知荣大人今日贵驾莅临,所为何事?”
温老夫人端着架子,优雅大度地注视着他。
荣耀祖脸一沉。“温老夫人,今儿还要劳动本官亲自前来……你吃罪不轻啊!”
她心微微一惊,面上依旧镇定。“大人,老身年迈体衰禁不得吓,您有话直说即可,大可不必出言恫喝。”
“好利的一张口!”荣耀祖冷笑,厉声道:
“温姥,你可知蓄意抗税不缴,罪加三等吗?”
“抗税……”她脸色变了,疾声道:“荣大人此言差矣,“漱玉坊”向来年年上缴丝税,自问尽心尽力,亦从未遗漏过一回,又何来抗税之说?”
“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漱玉坊”了?”
他阴侧恻一笑,随即大暍:“诸师爷,摊上本年税册教温老夫人瞧清楚,看看这丝税有缴亦或没缴?看看是不是本官存心刁难?”
“是,大人。”诸师爷摊开记录得整整齐齐,清清楚楚的税册。
温老夫人屏气凝神地细细翻看,果然没在上头瞧见“漱玉坊”的号儿,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
“不,不可能……可、可我坊里的大掌柜明明说已经缴清了的,怎么可能没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