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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可以放轻鬆点,像那样坐得直直的,还没出城门,妳的腰就痠了。」景四端閒閒说。

  她终於还是忍不住,狠瞪了他一眼。姑娘家的腰痠不痠,关他什麼事?可以这般大剌剌地讲吗?知不知道什麼叫唐突佳人?

  当下雁依盼转过头,望著另一边的窗外。可惜窗子被暖帘挡住大半,只看得见一小方天空,堆满了铅色的云,看来,今天又要下雪了。

  喀达!喀达!就在单调的马蹄、车轮声中,她就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京城了。此去前途茫茫,身旁的陌生人又不太可靠,望著一方阴霾的天空,雁依盼的心情,也有如天色一般晦涩。

  待经过城门,照例要详细检查。京城重地戒备森严,来往通关,文件必须齐备,稍有错失,立刻会被抓起来。私逃的雁依盼自然什麼文件都没有,最怕的就是这一关,她的心整个提到喉咙口。

  不过,景四端这个官不是当假的,只听见老姜在外头低声跟守城门的士兵说了几句,閒聊一下天气,就放行了。

  就这样?她担心害怕、详加计画了好久的关卡,就这样过去了?不用装作景四端的婢女丫头?不用编故事?什麼都不用?

  她鬆了一口大气之际,忍不住又偷看景四端一眼。只见他头歪靠在车厢壁面,腿伸得长长的——早就睡著了!

  可真舒服!她嫉妒地想著。看样子真是个昏庸贪官,空长了英俊皮壳,却是个大草包。想必很会逢迎拍马,要不然,怎麼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位子?

  趁他打盹,雁依盼放肆地打量他好几眼,又好几眼。

  所有俊美男子需要的条件,景四端都有了:五官俊朗,浓眉、挺鼻,身材又高大挺拔。难怪那些姊妹淘、三姑六婆相聚閒聊时,说起这个官场上的美男子,全都笑得像十八姑娘一朵花。

  景四端成就过什麼大事倒不重要了,女眷们重视的是他体面的外表。一聊起来,立刻渲染夸张到极致,雁依盼想不听都不行。

  结果谁知道,相见不如耳闻!真是的,以后再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已婚女眷对男人的评价了。草包就算有好外皮,也只是个草包。

  车子离开京城,在官道上疾行前进。渐渐地,外头景色越来越单调荒凉,除了云跟树,就是树跟云,看来看去,风景不殊,连方向都搞不太清楚。

  忐忑了一夜没睡,之前也很久很久没睡好过的雁依盼,看风景也看乏了,睡意慢慢爬上她眼帘。

  撑了一阵子之后,她终於也睡著了。

  第1章(2)

  这个姑娘,怎麼睡到自己怀裡来了?

  啊,对了。景四端想起来。因為她不习惯在颠簸的马车裡打盹,睡得东倒西歪的,他在她的头险些撞上车厢壁面的时候及时扶住她,姑娘的额头才没有被撞起一个大包。

  结果扶著扶著,她在睡梦中靠在他身上,就……就这样了。

  真是个傻姑娘。要是他心怀歹念,她早就被佔便宜啦。

  这麼一个俏生生、娇滴滴的美女,虽然在车裡一路故作冷静淡漠,但那如画的眉目、吹弹得破的白嫩肌肤实在太招摇,看来到奉县之后,该要她买个头巾把脸遮一下——

  他的第一站确实就是奉县。雁依盼居然一猜就中,当时,景四端表面上没有露出来,但心裡却是一凛。

  他的行踪一向要守密,连朝中文武百官都未必知道细节;被她知道何时出发也就算了,居然连行进方向都猜得中,实在不容掉以轻心。

  但,有什麼好忧虑的呢?难道她有本事对他不利吗?虽然装可怜被揭穿后,紧接著硬装出老成的模样,但此刻靠在他怀裡,长睫安歇,睡得正香的雁依盼,看起来却异常柔弱温驯,甚至带点稚气。

  娇小姐罢了,一捏就死的,有什麼好怕?

  两人如此接近,她身上淡幽清香隐隐传来,粉嫩的颊就近在咫尺,只要稍稍往前,就可以亲到她了。

  但景四端看似游戏人间,没点正经,却不是会偷偷佔便宜的人。他嘆了口气,小心的把姑娘扶正,然后抽过搁在脚边的大氅,密密包住她,特别垫好、塞紧与车壁间的缝隙。

  这样一来,不管怎麼颠簸,都不会撞伤了。

  妥当是妥当,不过当雁依盼被厚厚大氅闷著热醒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整个人像是被捆在蚕茧裡面,手脚都无法移动。

  恶梦似乎重演,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自己在哪裡,面前的人又是谁,只觉得一股恐慌犹如洪水一样,迎面冲来,让她灭顶。

  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吗?一片黑暗中,她的手脚都动弹不得,有人贪婪的喘息与淫笑声在耳际迴盪,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放开我。」她的嗓音都变了,透著深刻的恐惧,小脸发白,冷汗涔然而下。「快点鬆开!放开我!快点放开!放开!」

  她说到后来,已经成了失声喊叫,还开始激烈挣扎,额头狠狠撞上车门好几下,立刻肿起个大包,把景四端吓了一大跳。

  怎麼突然变成这样?刚刚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别怕,我没有绑著妳!」他侧身过来帮她扯开大氅,一面用手扶住她的额,不让她继续撞。「静下来,没事的!我这就帮妳鬆开。别慌。」

  他带点命令的沉稳嗓音暂时安抚了雁依盼。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眸,手按著心口,猛烈喘息著,但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妳看,这不就解开了吗?只是一件大氅而已,帮妳垫著,因為怕妳去撞墙;结果妳看看,还不是撞了个大包。」景四端镇定地说著。

  雁依盼的心还是跳得好急好快,颤抖著大口呼吸,努力要恢復冷静。

  景四端只是把大氅收好搁在旁边,懒懒地坐回原位,等著姑娘自己开口。

  姑娘一直没开口。她显然吓坏了。

  是说,就為了一件大氅,可以吓成这样?其中必有蹊蹺。景四端的兴趣被挑起。

  应该说,他对她的兴趣被挑得更高了。

  没关係,有的是时间。到奉县还有两天,可以慢慢来。

  「不喜欢这件大氅?」看她神色渐渐镇定之后,景四端才优閒开口。

  「咦?」话题莫名其妙,雁依盼疑惑地看著他。

  「这可是宫裡赏赐的东西,不过,我一开始也看这些眼睛不顺眼。」他长指点在厚厚的皮氅上,顺著精心绣製的暗花慢慢游移。

  花纹是圆形或杏形,确实有点像眼睛。一个叠著一个,深浅有致,却要对著光才看得见。他随口问:「妳知道这是什麼线织的吗?」

  雁依盼瞄了一眼,想了想,才说:「应该是金线跟孔雀羽线。」

  「是了。不过,是哪种金线?」他顺著话题继续,不过就是閒聊。

  「当然是圆金线;扁金线怎麼能绣在外氅上?一下子就坏了。」回答脱口而出,她随即秀眉微蹙,「紫貂皮做的大氅,是要被风吹雨打的,还用这麼好的线绣暗花,真糟蹋。」

  「哦?要不然这些好线到底该用在哪儿?」

  「普通布料吃不住金线、孔雀羽线,至少要是同功绵、合罗丝才行。」她流利回答。

  景四端手撑著腮,偏头看著她,良久良久。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眸似乎在打量、忖度著什麼。

  「怎麼了?我说得不对吗?」注意力被引开,刚刚的惊吓已经淡去,雁依盼狐疑地回望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这才怡然回答:「对或不对,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奇怪的是,為什麼妳会知道得这麼详细呢?寻常小姐不会知道这些吧?」

  可恨,三言两语的閒聊而已,居然就被他套出了破绽。雁依盼心裡暗骂自己蠢,又气景四端狡猾,暗暗咬牙。

  片刻后,她才极不甘愿地撇清道:「我娘以前是尚功局的女官,听她偶尔说起的。其实我也不记得什麼了。」

  尚功局是负责皇室御用衣物裁缝的,在宫官裡并不算太上等的职位;一个尚功局的小女官嫁给有雁家血统的皇室中人,在当年照说该是佳话一桩,為什麼听起来似乎不是这样呢?

  真是有意思极了。景四端很想知道内情,不过根据他闯荡江湖、担任要职多年的经验,他非常清楚若要得知真相,光看表面、光听几句话是没用的。

  要花时间慢慢观察,细细分析才行。

  「看来是家学渊博,以后可以多借重妳的才能了。有人帮忙鑑定布料或绣线,倒也有趣。」他只轻描淡写地这样说。

  雁依盼看他一眼。她有没有听错?「以后」?

  两天之后就到了奉县,他们可是要分道扬鑣的。这赶路的两天又都只在官道上走,沿途经过的都是驛站跟小镇,会见到的只有平民百姓,他们的穿著,哪有什麼丝绸锦缎、绣线花样可评论、鑑定?

  这人,是不是脑袋坏掉啦?

  第2章(1)

  两日后顺利到了奉县时,雁依盼深深相信,景四端的脑袋,真的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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