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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邵夫人的家正是海宁一带的望族,与朝廷间的互动关系颇为诡谲,邵夫人出阁那日还有一位宫中贵人含泪相送。

  不过这些都与邵铭心的受宠无关。

  虽然其父是行医多年,救人无数的活神仙,可是与妻恩爱有加却膝下犹虚,夫妻二十余年不曾生育一子半女,在几近绝望的再抱一丝希望时,开始动起收养同宗幼小以传香火的念头。

  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荫,在过继邵家子侄的第二个月,年近四十的邵夫人忽传喜讯,同年产下一女。

  老来得女的喜悦难以笔墨形容,娇宠的程度不足道予外人知,只知是有求必应,到了适婚年龄仍由着她胡闹,不急着为她找夫家。

  甚至怕娇女嫁人平常百姓家会难以适应,有意撮合她与养兄好留在身边,免得她好问的习性不得公婆欢心,受良人冷落。

  “先生,你脸好红哦!是书房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吗?我不过问句野合是什么意思罢了。”拉拢毛裘,略感寒意的邵铭心可不想叫丫鬟灭了炭盆,冻了自身。

  她的身子骨弱禁不起一丝寒气雪花,不像夫子身强体健,天寒地冻的还红光满面,有如练家子一般不畏寒冷地照常督促她。

  “呃!这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最好别问太多,这种事不适合说与知礼尚仪的闺阁千金知道。”老天爷呀!请停止你的责罚,他不该为五斗米折腰。

  早知邵府千金如此好问,他绝不会轻易受重利引诱,毫不犹豫的接下这件苦差事。

  “为什么呢?那出嫁的人知道呜?待会我找娘问去……”

  一听到她要找温婉贤雅的陈慧娘求教,关夫子脸色发白的赶紧摇起手阻止。“不成,不成,你别害先生丢了差事呀!”

  如今是满人的天下,汉人谋生不易,尤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质文士,除非背宗忘祖入朝为仕,否则只能教教书当个夫子好过活。

  即使学生出人意料之外的难缠,但是顾及文人的颜面问题,明知能力未逮仍不违本分,教化城里最令人头痛的神医之女。

  “为什么先生面露恐慌呢?为人和善的娘最好说话了,你不用担心她会怪罪你没教好我。”为什么不能问娘呢?她一定知道“野合”是何意思。

  “我没教好你……”快吐血的关夫子扶着头惊呼,转青的额际有血管隐隐跳动着。

  不恼,不恼,她言之无心,他要有宏伟气度包容,效法孔孟先师循循善诱,导引她拥有大家风范。

  只是,他与她相处越久越不明白何者为非、何者为是,在她一连串的为什么之下,原本根深蒂固,源自孔孟的思想也不免产生动摇,不自觉地有了疑问。

  女子当真无才便是德吗?

  为什么眼前过于好问的千金小姐给了他不一样的解答……忽地一顿,他失笑的改扶为抚的猛搓已然泛白的发鬓,看能不能少些烦恼。

  “我看今天先到此为止,过两天我再讲解‘桃夭’,瞧瞧外头的低云大概又要下雪了。”

  透过林叶一瞧,一片晴蓝哪来的低云?“先生,容学生再问一句,为什么会下雪?”

  ******

  相信有不少樵夫不喜欢雪下个不停的冬天,白雪茫茫地叫人难过年。

  而不曾吃过苦的邵铭心一样讨厌大雪天,因为她没法偕同银雀上市集溜达,每日关在府里关得都快发霉了。

  好不容易天气放晴,一向野惯的她哪还待得住,关夫子前脚一离开,她马上迫不及待的像笼门忘了关的鸟儿往外奔,就怕人拦了她。

  怕冷又贪玩,邵铭心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活似颗大雪球,听闻娘亲上庙里布施腊八粥顺便上个香,她当然要去瞧瞧热闹,听听百姓们对娘的诸多赞扬。

  “小……小姐,你走慢些,等等奴……奴婢……”上气不接下气的银雀跑得气喘如牛。

  “自个勤劳些走快点,哪有小姐等下人之理。”尊卑不分。

  “小姐,奴婢也想走快些,可是奴婢得帮你提着糕点呀!”怀里兜着小竹篮,她东闪西闪避开小水洼快步跟上。

  人家的主子如何她是不知情,但她家的小姐可就挑嘴得很,非要自家厨娘做的糕点才肯入口,外边店家卖的酥饼甜糕再怎么滑嫩顺口也不愿浅尝一口,老说人家的手艺没黄嫂子巧。

  偏偏又不禁饿,一饿不进食就闹胃疾,累得身为贴身丫鬟的她不得不多用点心,一见她要出门急忙打点好,免得老爷、夫人以为她偷懒,未尽本分侍候好白幼就娇贵的小姐。

  “好银雀,不愧是我腹里虫,知道我嘴馋了。”她顺手拎起一块桂花糕放人口中,毫无闺阁千金的秀气。

  “人家哪像是虫,我是小姐身边的机伶丫头,一点也不敢含糊。”银雀不忘倒了杯冰酿桂花茶让她润润喉。

  她的竹篮里可是应有尽有,只要小姐喜爱的小点心她无一遗漏,绝不让小姐饿着、涡着,辜负老爷、夫人对她的厚爱。

  虽然她看来有几分傻样,平时也不太灵光,但是与小姐有关的事她可就精明了,伺候得无微不至,因此备受老爷、夫人的喜爱,不因她一时的傻劲而冷眼以待。

  “啐!尽一张嘴了得,下回脚程别落了,一瞧见夫子开始打太极就先下去准备。”以免手忙脚乱误了她闲逛的时辰。

  今儿个是腊八,不少人扶老携幼的上庙里求签拜佛,据说碧云寺的观音菩萨很灵验,大伙赶着一大早上香求个好年头。

  本来人来人往的街道更拥挤了,主仆俩必须挨着身走才不致被冲散,这可苦了梳着双头髻的银雀,一会儿要护着怀中的竹篮,一会儿要顾着小姐不受推挤。

  叫卖的声响此起彼落,有人潮的地方就一定有小贩,生意人眼睛得尖,趁着腊八日来凑凑热闹,庙前庙后满是卖杂细。

  这边卖的是胭脂水粉,大姐小婶儿兴匆匆的闻着脂粉味;那边尽是古董字画,吸引一群老爷、公子围观,琢磨着该添哪一件好除旧布新。

  布贩、童玩的摊子同样是挤满人,姑娘们想的是裁块花布好制衣,添点喜气。

  而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则惦念起家中的小毛儿,手头不紧就多买几个小玩意回家哄小孩,一家和和乐乐好过年,笑容满面。

  其间不难听出还有发音颇为怪异的洋人,银饰、玛瑙摆满红布,精致的铜环、耳坠子造型可人,不少官家夫人、千金小姐贪鲜抢着要,生怕慢人一步。

  “小姐,什么叫打太极?奴婢怎么都没听过。”她只听说书先生提过武松打虎。

  银雀困惑不已的神情引得邵铭心巧自含笑,赛雪般的纤指往她额头一点。“出门别说你是我的丫鬟,真是呆呀!”

  她不服气的发出猫似的抗议声。“不懂才要问嘛!小姐不是常问倒夫子。”

  有样学样,主子不耻下问,丫鬟当然也会跟着学。

  “你这丫头倒学会顶嘴,我是具有求知、好学的精神勇于发问,可不是尽找夫子的麻烦。”有疑必问是人之常情,并非故意刁难。

  爹常说凡事要追根究底才能找出病症好下药,治标不治本,华佗、扁鹊再世也枉然,一定得由根本治起才有功效,急病乱投医只会枉断生机。

  所以她听得仔细牢记在心,一遇上不解之事必问个明白,夫子是大智慧的师者,学生有惑不找他解又该找何人?传道,授业,解惑乃为人师表之根本,她没有做错呀!

  可是奇怪得很,每个夫子都教不长,自认才疏学浅地纷纷告假请辞。

  关夫子算是历任夫子教得最长的一位,过了年刚好满七个月,爹允诺要包个大红包给他呢!他应该还能撑上几个月。

  “奴婢哪敢顶撞小姐?奴婢是同情夫子的有口难言。”

  因为小姐的“为什么”往往没有解答,谁晓得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神明都不一定回答得出来。

  不过她不敢多事的添上一句,不然小姐八成又会问为什么有神明?它们是哪里来的?谁创造出她们之类的无解问题来愁白夫子的顶上发。

  杏目斜睨,貌似春桃般鲜艳可口的邵铭心轻戳了她“好个放肆的丫头,你连主子都欺不成?”

  “小姐冤枉奴婢了,奴婢是实话实说……”啊!谁掐她?

  找不到凶手的银雀气呼呼地盯着周遭,一副有冤不得伸的委屈样跟在邵铭心身后,浑然未觉一抹巧笑正挂在前头丽人的嘴角。

  不过四周的热闹气氛很快的分散了她的不甘,垂下的扁嘴慢慢往上拉,很快的把刚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一张洋溢开心的小脸不时被些新奇的事物吸引过去。

  傻人有傻福,人要笨一点才懂得认命,太过机伶容易争强好胜,老是不认分的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前阵子就有几个自认容貌不差的丫鬟不懂事,以为上了大少爷的床好歹可捞个妾室做,不愁吃、不愁穿地等人伺候,不用看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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