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某种暗示般,其他三人也纷纷突然有事告辞,不一会,原本热闹无比的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
程佑捷脸上出现一抹奇怪的笑容,笑得高咏萱有点不自在。
她当然不会相信谢东景的老婆真的要他早点回去,但他们一句接一句,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余地,等到她可以讲话,人早走光了。
算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待一下吧。
在计程车上想着他的伤势时,只觉得好可怕,整个人都是凉的,只觉得心中有大石头压着,很难受,很不舒服——当时的担忧记忆犹新,他脚上虽然打了石膏,但已经比她想的好太多了。
“怎么会这样的?”
“对方酒醉驾驶,直接从我后面追撞,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那刺眼的白色石膏,“医生怎么说?是不是断了?”
“没断,但是裂开了,要六个星期才能拆。”
“那你要在医院待六个星期?”
“是啊,在医院比较方便,只要花钱,衣服有人帮忙洗,要买什么东西也可以请人买,白天有事按铃,晚上会有男护工来,比起自己在家里轻松多,反正电脑接上,一样可以办公,只是辛苦家俊跟国兴,要事务所跟医院两边跑。”
高咏萱眼中突然有股湿意。
跟从小爸妈宠爱长大的她不一样,程佑捷的妈妈很小就去了美国,爸爸要工作,所以他跟爷爷奶奶住,刚开始爸爸还会每月寄钱,后来变成两三个月寄一次,等到他再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寄过一分钱。
爷爷奶奶虽然疼他,但是伯父伯母却对多出来的一口人很不以为然,虽不至于虐待,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他就搬了出来,伯父伯母只觉得高兴,完全没问他要去哪里,当时,他才十七岁。
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直一个人。
现在他受伤了,应该要有人照顾他,可是他却只能选择住在医院,因为医院有护士,有护工,而他几乎等同没家人。
高咏萱在床沿坐下,轻轻摸着石膏,“当时很痛吧?”
“痛啊,不过还好手机就在手摸得到的地方,赶紧打了手机求救,不然在那条小路上,不知道还要痛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咏萱?”程佑捷轻松的语气突然出现一丝惊慌,“你怎么了?”
她看着他,不太明白。
直到被程佑捷搂入怀中,看他浅蓝色的衣服慢慢被晕成深蓝,高咏萱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第7章(1)
高咏萱很久以后才发现那是程佑捷的诡计。
住医院比较方便,但其实住家里,也没那样不方便,他虽然脚上有伤,可又不是整个人动弹不得,他故意那样讲,是知道她一定会心软。
他说,国兴刚当爸爸,家俊与徐绮琳正在热恋,怎么好意思耽误他们的时间呢,反正医院什么都有,很方便的。
饮食?虽然有点单调,但还过得去。
衣服上的药水味?没办法,因为是统一发包,也没得挑。
没人说话会闷?忍耐一下就好了,他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总不能像孩子一样撒娇啊。
疼痛?不要紧,慢慢会过去。
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高咏萱越觉得不忍心。
终于,在他开朗的笑容中,她脱口而出,“那我下班后来看你吧。”
他极力隐藏得逞的笑,“光来看我太不够意思了,帮我买晚饭吧,医院的伙食实在让人吃不消。”
“可是,我下班时间不固定,我怕你肚子饿。”
他内心开花了——高咏萱真的开始担心他了。
她甚至注意到吃饭时间的问题。
“晚点吃没关系,上班的时候我也常常八九点才吃饭,我问过医生了,行动上稍微注意就好,饮食就照以前的习惯,我对东西虽然不挑剔,可是你也知道,就算再不挑剔,也没办法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
合情合理,他的表情又是那样的纯良……
然后他就看到高咏萱重重地点头,“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传短信给我吧,我替你带过来。”
程佑捷笑得高兴,“你刚下班就过来的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桌子上还有一盒未开的披萨,以及一个装着汉堡的纸袋。
沙发上放着不知道谁替他带来的衣服,全部乱塞在纸袋里,衬衫的一角就这样跑出来,一看就知道连折都没有折,是随手乱塞的。
至于旁边的塑胶袋,明显是等着送洗。
他的衣服就装在便利商店的袋子里。
程佑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了出来,“太丢脸,别看了,虽然没有用旅行袋装,但我已经很庆幸他们不是用透明塑胶袋,我可不想阿姨来收衣服时,一眼就看以看到我所有的换洗衣物。”
高咏萱有点想笑,又有些心疼。
朋友们对他虽然不错,但是显然不够细心,居然帮他带衬衫来,他现在应该是要穿运动服比较舒服吧。
至于毛线,他说已经送到宠物旅馆了。
她盘算着,明天下班后先绕去运动用品专卖店,帮他买几件运动衣裤,干净的毛巾……
她想起以前有一次,西密伊亚来这里开钢琴独奏会,因为售票极佳,这位知名男钢琴家破例同意与歌迷进行一场迷你餐会,限额二十人,她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前往会场排队,很幸运的刚好在第二十个。
也因为是第二十个,她完全不敢离开,由于穿着裙子,也不能跟别人一样席地而坐,只能呆呆站着,没多久,程佑捷打电话给她,听她背景吵闹,问她在哪,她说自己在排队拿号码牌。
“什么活动的号码牌?”
“西密伊亚的迷你餐会,我是最后一个。”
“哪时候发?”
“不知道啊……可是为了保障大家的权益,大家已经协商好每半小时点一次名,点名不到视同放弃,就得把名额让给在后面不放弃排队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程佑捷穿着一身轻便的搭计程车出现了。
看到他突然出现,高咏萱内心虽然惊喜,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要啊。”他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笔电,“不过换了办公场所。”
说完,看到前面的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只有她穿着及膝裙站在队伍后面,他忍不住小训了她一下,“穿裙子排队,你傻子啊。”
“消息来得很临时嘛,我来不及回家换。”
“下次这种事情要通知我,知道吗?”
语气虽然恶狠狠,但意思却是宝贝有加,高咏萱忍不住一笑,“知道了。”
“我让计程车在那边等,你直接坐回去吧。”
说完,往地上一坐,打开电脑就继续看档,神情专注地只看着笔电的萤幕,没再理她。
旁边有几个也是自己来排队的女孩子,莫不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程佑捷跟她说,人生就是要有运动衣跟运动裤,尤其是要跟枯燥的时间长期抗战的时候。
当时他虽然穿着运动衣裤还戴着工作用的眼镜,可是高咏萱却觉得他闪闪发亮,比西密伊亚还要闪亮。
想起往事,高咏萱的表情渐渐温柔起来。
爱也好,恨也好,开心也好,泪水也好,在她赶来医院的途中就已经明白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一个完整的他来得重要。
他虽然不能说是完整无缺,但已经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咏萱?”
听到他唤她,她回过神,“嗯?”
“在想什么?”
“想……绮琳跟家俊……”
程佑捷一脸莞尔,“想他们俩做什么?”
“嗯……就是会想。”
程佑捷一定以为他们是突然来电之后才发展迅速——因为就在今天之前,她也这么觉得——要不是徐绮琳告诉她,她不会知道其中这样多原由。
原来,他们有过机会。
原来徐绮琳第一次没有选择正确。
当时的徐绮琳出社会了,但即使已经是大人了,也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后悔,而家俊花了一年时间决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想起什么似的,高咏萱突然笑出来。
程佑捷看她突然笑得开心,顺势丢出话题,“怎么,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有啊,绮琳今天买了新娘志在柜台看。”
“真的?”
“嗯,我看到时也吓了一跳,想说他们才交往没多久,结果她跟我说,要趁家俊正晕头转向时,快点把他拐入礼堂,结了婚,他就没办法考虑了。”
“但也太快了。”
“是很快啊,可她说,交往初期最头晕,所以要赶快,希望在年底顺利当新娘。”
看着高咏萱眉飞色舞地转述,程佑捷不自觉露出宝贝的神色——其实这些事情,家俊下午替他送资料时,已经大概提过,但他不介意再听一次,事实上,比起这个已经不能算是秘密的内幕,高咏萱微甜的声音才是吸引他的原因。
他们重逢以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常常讲不到几句,她不是跑掉,就是完全拒听,难得今天看起来有兴致,程佑捷也乐得配合,好多看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