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
他要带她走,他要保护她!
喘着气,他咆哮出声,再一次的,他试图朝她冲去。
三名觋者,拿着一根刻满咒文的铜杖,重重打在他身上,乒乒乓乓的将他打倒在地。他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再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倒。一杖又一杖,一杖再接着一杖,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满身是伤。「住手!不要,别打了!别打了!」紫荆慌乱的哭喊着。
穿透肩头的箭,像烧红的铜灼蚀着他。
那可怕的法杖,打得他爬不起来,只能隔着火光,狼狈的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她。
对不起……
他想和她道歉,张嘴却只咳出了血。
因为他抬起了头,另一杖又再次落下,朝他的脑袋挥来。
「不!」
害怕他会被打死,紫荆奋力挣脱了巫覡的箝制,扑到了他身上。
持杖的三位觋者,有两位收势不及,第一杖硬生生打在她背上。
那一杖,觋者虽已收了力气,却仍打得她皮开肉绽。她痛得抽了口气,连张嘴痛叫都没有办法,只能紧抓着他颤抖。
周遭传来众人的惊呼。
「快住手!」安巴金大喊。来不及了——另一杖跟着落下,他们这么想着,却见那原本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妖怪,长臂一伸,将她抓进怀里,紧紧护在怀中,用手臂硬是挡下了那一杖。嗤!
法杖打在他黝黑的手臂上,烙下了印痕,冒出了白烟。
他在保护她。
那只妖怪,保护了紫荆。
他满头是血,全身上下都是被法器打出的灼伤,虽然疲惫悚惧的喘着气,他却仍小心的紧抱着因疼痛而抖颤的紫荆,愤怒的瞪着他们、咆哮着,暗金赤红的眼里,有着盈盈的泪光。
他们从没见过,一只妖怪会保护人类。
妖怪都是自私自利、卑劣无知,且失去理智的畜生。
妖怪们总是先为自己着想,他们总将私欲摆放在最前面;但这只妖怪,却保护了她。
那姿态,不是要将她当作人质,不是要把她推到身前当挡箭牌。
他正在保护她!
一时间,巫覡们震慑的看着他与她,寂然无语。整间屋子里,没有人再动一下。夜影害怕又愤怒,他警戒的瞪着他们,却无法一直保持站姿,他的手在抖、脚在抖,他费力的喘着气,但屋子里的烟让他万分难受。忽地,一股热体猛然上涌,他喉头一甜,大力的咳了起来。这一咳,让他又咳出了血,跟鎗摔跌在地。
他痛苦的大口吸着气,却还是无法呼吸。
「夜影!」紫荆忍着痛,抚着倒地的他,含泪惊呼出声:「夜影,你还好吗?」
蓦地,一名老觋者清醒过来,走上前。
「紫荆!妳疯了吗?快走开!」
她挡在他身前,看着老觋者,苍白着脸,颤声道:「不……我不要…」
「妳知道妳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她深吸一口气,含泪瞪着屋子里的巫覡们道:「我在阻止你们杀了他。」
「他是个妖怪啊!」一名巫女开口指控。
「他救了我!」紫荆转头看她,替他辩解,「那天就是他从逃兵手下救了我,妖怪也有好的!」
「妳被他骗了,他一定是为了利用妳,才会救妳的。」一名覡者说。夜影怒瞪着那人,忿忿不平的想开口辩驳,却没有办法,光是维持呼吸,就已经让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感觉到他的气愤,紫荆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一边回头看着那名观者道:「他并没有利用我!」
「妖怪都是自私的,不然他们就不会被称为妖怪了!」另一位巫女提醒她。
「那妳告诉我,妖怪和精灵有什么不一样?妖怪和我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她泪流满面的质问眼前的巫覡们,「我们和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同?让我们有资格高高在上的评断他们、追赶他们,甚至宰杀?」
「妖怪会吃人。」站在前方的老觋者,沉声点明。「所以我们才要制裁他们。」
「记得妳阿玛吗?」安巴金上前一步,担心的看着她,劝导着:「他年轻时,曾有随身的精灵,但他的精灵变成了妖怪。」
她震慑的看着安巴金。
「阿玛的精灵走火入魔,开始吃人。」安巴金看着她,干哑的道:「所以妳阿玛他,才亲手杀了他那变成妖怪的精灵。」
什么?
她面无血色的看着安巴金,几乎无法呼吸。
阿玛悲伤的脸,在眼前浮现。她可以感觉到,身后倒地的夜影害怕的颤抖着。「阿玛的精灵,想要的太多,超过了界限,不惜吃人以达到目的,才会变成妖怪。那就是我们和他们的不同。我们和精灵只取我们所需的,妖怪们却贪心的全部都想要,吃人可以让他们用最快的方式得到更多的力量,所以即使已经饱腹,他们仍要吃人。」
老砚者看着她,「妖怪之所以是妖怪,就是因为妖怪永远无法满足,永远不懂节制,永远贪得无厌,他们破坏了平衡!」
「夜影从来没有故意伤害我!」她脱口打断他。
就连一开始他咬她,也不是为了吃她,否则他早就可以将她撕裂,吞吃入腹了。
她热泪盈眶的看着那名苍老的觋者,振振有词的反问:「你怎能确定,每一只妖怪都会吃人?你怎能确定,每一只妖怪都是坏的?人都有好坏,是你们告诉我的,你怎能确定,那么多妖怪之中,没有不会吃人的?没有一心向善的?你怎能确定,这一切,不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傲慢与偏见?」
看着冥顽不灵的她,长老震怒的瞪着铜铃大眼,以杖敲地,大喝一声。
「住嘴!」他火冒三丈的指责道:「妖孽为恶,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妳这执迷不误的混帐,被这小妖迷了心窍、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没有闭嘴,反而看着他与屋里的一干人等,点明道:「我们不也宰杀动物来果腹?我们不也拿魂魄供养山里的妖魔?我们不也牺牲了过往的守门人,以求自保?我们每一个,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同?我们和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是从未有人敢言明的真实,她却一语道破。
紫荆看着他们与她们,每一张震惊又恐慌的脸,开口道:「他救了我,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你们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妳疯了!」老觋者气急败坏的敲着拐杖,灰白的发因愤怒在火光中震颤。
他话声未落,她已经先行跪了下来,泪如雨下的开口恳求。
「我这辈子,没有要求过任何一样东西…」
她环视着屋子里,每一张熟悉的面容,坚定的哑声保证道:「我会守着这座山,我会继续上山供奉,我会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我不会嫁人、不会生子,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到死都会留在这里……」
滚烫的泪,随着她每一句承诺,滑落她苍白的脸庞。
「求求你们,只要你们放他走,我会叫他离开这里,到西方没有人的深山里,我保证他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妳!」老觋者气得全身发抖。
「我拜托你!」她弯腰伏身朝他磕头,哽咽的道:「看在夜影曾经救我一命的份上……请放他一条生路……」她对着每一个屋里的巫女与觋者,一次又一次的磕着头,背上的伤渗出了血,染红了她的衣。
「我求求你!」
「我求求妳!」
「我求求你!」
巫觋们,并非真是无情之人。
他们对她,始终心有愧疚。
那只妖怪,在她身后苟延残喘着,他们只要再给他致命的一击,就能轻易杀了他。但看着背上仍流着血,却不顾疼痛的和他们磕头求情的紫荆,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狠下心对他下手。
「够了!」长老大喝一声。
她抬起头,哀求的看着那看着她长大的觋者,泪水悬在眼眶。
苍老的…觋者,握紧了法杖,粗声开口:「妳会后悔的。」
她知道,他算是松了口。
热泪,如江水奔涌。
「不会的,我不会后悔的。」她整个人跪趴在他面前,泣不成声的开口道谢: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长老恼火的道:「妳叫他滚!以后再也不要让我们看见,格杀勿论!」
巫女与觋者,陆续离开了。她匆匆熄掉了辟邪的袅袅白烟,回身看顾他。
夜风袭来,吹散香烟。
「对不起……」紫荆颤抖的抚着倒在地上的夜影,他痛苦的蜷成一团,身上的灼伤已然焦黑。
「对不起……」她哭着道歉,一边替他上药。
冰凉的药膏,让他好了一些,他的伤口逐渐开始愈合。
清冷的空气,不再教他窒息,他终于可以呼吸,却依然觉得痛苦。
他像只受伤的野兽般,在地上喘息着,吐出的气息,幻化成白烟。
她的泪水,滴在他脸上,滚落。
他挣扎的爬了起来,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
「不要哭……妳不要哭……」紫荆看着他,心口紧缩着,泪如泉涌。「你走吧…」她的手在抖,轻柔的抚着他的脸,悲伤的说:「到西边的山里去生活,那里很宽阔,没有什么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