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充满了钦羡。
佟秋然瞧着那小了她快十岁的女孩,嘴角一扯,开口戳破她的梦幻泡泡。
「他接送我只是顺便。」
「每天都顺便?」女孩贼笑,眼里满是暧昧。
「没错,每天都顺便。」她一脸正经,眼也不眨的说。
瞧她那模样,女孩不甘心,拧眉再问:「什么事可以天天那么顺便?」
天晓得。
最好她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事,可以那么顺便。
她站起身,抓着包包,朝那爱管闲事的女孩,甜甜一笑,回道。「私事。」丢下这两个字,她转身就走。她知道这个回答有点狠,但总不可能要她承认,他也许对她有意思,担心她被那人骚扰,所以才不厌其烦接送的过程;总不可能要她承认,她已经开始习惯,甚至喜欢和他针锋相对的早晨;总不可能要她承认,她放弃加班,只是想……
走出一楼的自动玻璃门,她看着那个站在冬日夕阳中,斜倚在车门旁,等待她的男人;一颗心,因见到他而轻颤。
只是想……有多一点的时间……和这个男人……
这若是事实,那该有多可怕。
但这不是,绝对不是。
她并没有因为他俊逸的容貌、健美的体格,还有英雄救美、每日接送的行径,而耽溺陷落、迷醉失神。
她不谈恋爱,也不想去爱。
更何况,他是个病人,心理有病的人。
她需要躲藏和保护,他则需要同伴和与人相处。
她只是心怀感恩,提供陪伴,和些许的怜惜。她告诉自己,然后走向他。纵使如此,当他因她的出现而站直身,甚至微扬起酷脸的浅笑时,她却无法遏止心头蓦然上涌的麻暖。要小心。
她抗拒着回以微笑的冲动,再三告诫自己。
别沉迷……
他的眼,是暗金色的,黑中带金。她之前从来没注意过,直到这一夜。夜里,她被恶梦惊醒。
醒来,梦中情境已不复记忆,但心仍悸,汗水淋漓。她口干舌燥的起身下床,到厨房倒水喝,却在黑暗中,听见露台外传来低低的啜泣。
他在哭。
蹲在露台边墙上,看着下面的街道抽噎哭泣。有那么一秒,她以为仍在怪诞的梦里,她不由自主的屏住气息,瞪着那怪异的景象。那个男人,没穿上衣,只穿着裤子,打着赤脚,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蹲在那上面。
冷风袭来,让她打了个冷颤,惊醒她的恍惚。
她闭上眼,再张开,他还在那里。
老天……
她还以为他已经打消想死的念头。
可看这情况,显然没有,非但没有,还变严重了。
他的状况不太对,和上次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时,她看得出来,他还在考虑;那次,他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也没哭得像这般泪流满襟。
她在他开始走动的那一秒,吓得心跳差点暂停,然后突然领悟,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在三十楼的墙上还保持绝对的平衡,就算一心想死的人也不行。
他在梦游。
因为在梦游,所以才一点也不怕,才能在那上头来回移动。该死,他随时可能会掉下去!害怕惊扰到他,她尽量无声上前,走到已被推开的玻璃门旁。夜风,带来他的呜咽。「在哪里……在哪里……?」
他哭着朝下方的城市街道探望,像在寻找什么一般,嘴里沙哑呢喃着:「在哪里……在哪里……?」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和她说话,以为他发现了她,但他没回头,只是看着前方,然后才发现他是在自言自语。
「不见了……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他停了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嘎哑的问着。
「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
月光照亮了他悲伤的脸,和蜿蜓而下的泪迹。
「还我……还我……还给我……」
他哀求着,那伤心绝望的模样,教她为之动容,心口紧缩。
她本想将他先拉下墙,但又怕惊吓到他,会让他抗拒,反而让他失足摔落。
「嘿…」她悄声开口,轻问:「什么不见了?」听到她的声音,他猛然回过头来。他转头的动作是如此快速,她还以为他会因此掉下去。他瞪大了泪湿的眼,惊讶的看着她,像是见鬼了一般。「你在找什么?」她朝他伸出手,柔声问:「告诉我,我帮你找,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有着无比的渴望,「真的?」
「真的。」她点头。「来。」
他看着她洁白的手,惶恐的、怯怯的,伸出了手,却又停在半空,反而紧张的抬头看着她。
眼前的男人,像个迷路的孩子,而不是高傲的、自信的帅哥。
这个男人,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
她一直知道,却不晓得情况有那么糟。
他那胆小的样子,让她喉咙紧缩,她露出微笑,鼓励道:「没关系,来。」颤抖着,他握住她的手,顺从她的牵引,从边墙上朝她跨了一步,
她松了口气,开口再问:「这里好冷,我们进屋里,好不好?」
他点头,没有抗拒,看着她的模样,好像她是黑暗里,唯一的一盏明灯。她牵着他进屋,带他回到他的床上,拿丝被将他包紧。天啊,他要冻坏了。她转身,想回房去替他拿来电毯,他这里没有,但她有。每回月事来时,她都会特别怕冷,腰腹需要热敷,那是她少数的奢侈品之一。
她快步回房,从行李箱中翻出电毯,一回身却差点撞到他,才发现他竟无声无息的跟在她身后,丝被则再一次的被他留在床上。
「该死,你吓我一跳――」她抚着胸口,在看到他脸上的泪水时,才想到他还在梦游的状态。
该死,他该不会整晚都会这样晃来晃去的吧?
她是不是该把他叫醒?
梦游的人,可以叫醒吗?
她犹豫着,考虑再三,不确定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回床上睡到自然醒。
她牵着他,再次把他带回房里,让他坐上床,替他重新包上被子。
「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她懊恼的开口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想要得到答案。他在梦游,应该是。可是他伸出了手,抚摸她的脸庞,发出嘎哑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妳…」
豆大的泪,滚落他的眼眶,「我在找妳……」这家伙搞什么?
她毛骨悚然的瞪着他,几乎想打掉他的手,大声斥责他无聊的玩笑。
但眼前的男人,痛苦的轻抚她的脸,冰冷的大手轻颤着,嘎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渴望与绝望,悲痛与歉疚,同时存在他的眼底。
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他是如此悲伤,她无法狠心拨开他温柔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道歉,一直道歉。
然后,她发现,他还在梦里,错认她是那个必须道歉的对象。
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抹去他的泪。
「没事了,你别哭了……别哭了……」她让他躺下,悄声安慰着他。
「只是梦……梦而已……」
顺从的任她摆布,乖乖的躺了下来,让她为他盖上小小的电毯。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靠得太近,她看见他盈满泪水的眼,是暗金色的,黑中带金,里面映着她模糊的表情。他侧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样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彷佛过去她也曾看过他如此难过的哭泣,也曾想要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希望他不再哭泣。
恍惚中,某些残影,悄然滑过。
她看见他趴在地上,在她耳边切切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
透过他泪湿的金眼,她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
心,陡然一惊。
好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她害怕的遮住了他泪湿的眼睛。
下一秒,她惊醒过来,几乎要为自己的胆小嗤笑出声。
她在想什么?
是恶夜太深、太浓,才让她的想象力,因他的低语,肆无忌惮的扭曲,才让她为此感到惊惧,不是因为他哭泣的眼睛。
她强迫自己收回手,可在那一剎,心底还是有些微悸。但,也许是因为她遮住了他的视线,也许是她的安慰有了效果,当她收回手时,他已重新合上了眼,沉沉睡去。只是,盈盈的泪水仍残留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证明他走过暗夜的梦行。
在哪里…在哪里……?
他痛苦的表情,悲伤的喃语,在在牵引她的心。
不由自主的,她环抱着自己,抗拒着替他拭泪的冲动,他的声音却一再迥荡在脑海里。
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这个人,遗失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怀疑那是什么。
妳……我在找妳……
心,再颤。
看着床上那个英俊的男人,喉哽心悸。
不是她,他找的不是自己,但……在这迷茫的月色下,她多希望……多希望有人珍惜自己,一如他这般,即使在梦里,也不忘记。
泪水,即使在他睡去时,依然渗出他的眼。她缩在他床畔,静悄悄的看着,只觉心痛难忍。没有关系,只是在夜里。他已睡去,没有人会知道的。渴望,在黑暗中,在脑海里,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