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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人要诚实一点,不然迟早得内伤。

  她哼了一声,踱回卧室,在梳妆台前拍化妆水,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讨厌的声音又飘到耳边。

  别以为你能轻易蒙骗所有人……

  她气得重重放下化妆水,只是这回,鼓涨的怒气撑不过三秒就忽然泄光。她叹气,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他其实说的没错。

  她想骗谁呢?

  外婆、大舅舅、小舅舅、舅妈们、大表哥、二表妹、大阿姨、小阿姨、姨丈们,所有母亲娘家亲人,甚至是父亲那边,跟她从不来往的陌生“亲人们”,全骂她是克父克母克亲人的祸害,将来铁定是克夫克子的扫把星,连她都决定彻彻底底变成大家期望的祸害了,她骗得了谁?她连自己都骗不过!

  穿上漂亮衣服、踩上踩不惯的高跟鞋、画了明亮耀眼的大浓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原来的她。她还是那个极度没自信、极度害怕生命走到尽头那日,身边没半个有血缘的亲人送她孤单灵魂下地狱的悲情人。

  所有人都说,她根本不该出生,将来她一定会下地狱,因为她克死所有爱她的人,她是扫把星、是祸害,地狱本来就是给她这种人去的地方。

  她不害怕下地狱,她害怕的是,到头来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肯爱她。

  这样的她,究竟想骗谁呢?

  人终究没办法因为外表大改变,就连带将藏在里头的自己也改变。

  花荋常说她是个耳根子软的滥好人。这些年她不在老家,但往往只要老家哪个亲人随便来通电话、随便找个理由要钱,她最后都会把钱寄回去。

  他们骂她扫把星,却又贪她这个扫把星辛苦赚来的钱,老爱藉由指控她害死谁谁谁,引发她的罪恶感,再向她要钱,每个打来要钱的人都有相同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是罪人,理当花钱消灾。

  这些年来,她任由他们拿“祸害”的罪名勒索自己,不为什么,只因为她常常也认为自己八成出生就带赛,祸害两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她还没出生,就决定不要她的贵公子老爸,在她出生当天发生车祸死亡,尽避错在那位贵公子喝了酒、又跟辣妹边开车边玩火辣游戏,但所有亲戚都说是她八字硬,一出生就克死父亲。

  她对那位含金汤匙拜访世界的无情老爸毫无感情,他意外身故引发不了她一丁点伤痛,他的死,在如今成年的她看来,不过是长年沉睡的老天爷忽然醒过来,赐下公正惩罚,惩罚他玩弄妈妈的感情、害妈妈未婚生子、害她成为父不详的私生子。父亲的死,她真的不在乎。真正让她伤心的是,老家一向不迷信又宠她的外公,在她六岁生日那天,心脏病发去世。

  疼她的二阿姨、二姨丈,在她八岁生日那天,车祸双双身亡。

  当建筑工人的二舅舅在她十岁生日那天,从工地六楼摔下死亡。

  二舅妈两年后,同样也在她生日那天,因癌症病逝。

  连她的母亲,都在五年前检查出肝癌末期,治疗未果,去世那天,还是她生日。

  世界上哪来这么多悲惨巧合?狗血洒满天的电视连续剧,恐怕都找不出这么悲的剧情。

  所以她拿什么说服别人,她不是祸害?

  母亲去世那天,她彻底对命运投降,搬离老家,离所有亲人远远的,一个人只身北上,那天开始,她相信自己确实是克父、克母、克所有亲人的祸害。

  五年前的她,原是南部某所国立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母亲过世后,她办了休学,参加北部大学转学考,开始一个人的台北生活。

  花荋不懂,她其实不是耳根子软,她给钱,是当自己在赎罪,赎一出生就被注定的罪。

  她给钱,是因为她还没完全死心、还怀抱最后一丝丝期待,希望她的众多亲人最后能看在她乖乖交钱的份上,接纳她。

  前天大表哥打电话给她,劈头就是一顿骂,骂够后就跟她要三十万,因为前天外婆过世了,而前天……是她生日。所有亲人一致通过,外婆的丧葬费该由她全部承担,一定是她克死外婆。

  他们不准她回老家、不准她参加外婆的丧礼,只要钱。

  那通电话,终于让她醒了,让她明白,大多时间都在沉睡的命运之神,早就打算不要好好待她,她的亲人更是永远都不可能接纳她!既然如此,她干么不祸害得彻底一点?要钱?一句话,“没办法。”

  她决定从今以后,她赚的每一分钱只花在自己身上。

  理由?简单,她是祸害嘛!她要彻底变成妖艳祸害,既然命运不肯让她好过,她干么让别人好过?

  她决定,既然命运老爱伤她的心,她就去伤别人的心,变成妖艳祸害后,她就可以随便伤男人的心了……

  望着镜子里那张显得憔悴的脸,徐瑀玲满面泪水,她抹抹泪,傻兮兮地扯开一朵可怜的笑。骨子里,她很明白,就算进化成妖艳祸害,她也没有多余力气伤人,她早就伤痕累累,快要不支倒地的趴下了。她啊,究竟想骗谁?

  拿起钥匙,她决定到附近公园透透气,反正今晚的她,绝对会失眠。

  古维瀚现在身上的百慕大短裤是两件五百的打折品、T恤是三件五百的便宜印花T、脚上一双从三十九元生活用品店买来的蓝白拖,全身简单的轻便穿着没超过新台币五百块,他始终认为,这才是他的真正价值、才是真正的他。

  他手上拎着两个日本料理店的特制便当,据说是家非常知名的料理店,至于东西好不好吃嘛,问他可没答案,得问公园里的流浪狗。

  梁秘书说被他喂食的流浪狗超级幸运,吃的是昂贵的特制便当。

  事实上他买特制便当只是图个方便,狗不能吃加调味料的食物,他又懒得到宠物店买狗粮,“六本目”就开在他住处大楼旁的小巷口,请师傅帮他特制不加盐与其他调味料的食物很方便。一个便当三百块,他一个星期最多到公园一次,星期六或星期日晚上,一星期两个便当的花费,还构不成他的负担。

  今天参加的餐宴,他难得的吃了个大饱足,所有餐点居然不可思议地恰巧符合他的口味。他知道真有心要打听,确实能问到很接近他喜好的口味,吃过依他喜好“特制”的餐宴也不少,但却从没碰过完全切中他口味的厨子,今天的餐食,对他的味蕾真是大犒赏,好吃到让他的舌头都想唱歌了。

  至于那位心口不一的美丽厨子……

  第2章(2)

  正想着那个让他有点想不透的女人,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公园传来。这声音……不就是那位美丽、爱做鬼脸的女厨子?

  “……我说过我不付这笔钱!不付!听不懂吗?三十万你们说要,我就得给吗?我、不、给!你找谁来骂都没关系,大舅舅、小阿姨,谁打来都一样,我不付就不付!再烦我,我就把手机号码、家用电话全换掉——

  “外婆是我一个人的外婆吗?凭什么要我付全部?反正你们不准我回去,尸体发烂发臭,我眼不见为净!三十万,我一毛钱都不付!”

  再过个转角,走几步路,古维瀚就能看见她,不过那激动的声音与谈话内容,让他停下脚步皱眉。接着他听见手机被砸碎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气愤又凄凉绝望的喊叫。

  “啊~啊~啊~”

  她的叫声充满怒气,又彷佛充满委屈。他眉头拢了拢,走过转角,看见一个直长发过肩的女子,坐在地上蜷成虾状,头埋进膝盖,哭得很伤心。

  她脚前有几罐打开的狗罐头,几只在公园常驻的流浪狗窝在她脚边,一只白底黑斑狗嗅嗅她的发,用鼻子顶了顶哭泣的她,像是给予安慰。

  哀哀低泣的她,抬头抹泪的动作有些粗鲁、有几丝不甘,她哽咽地重复问着那只不会说话的花斑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他们以为我怕死、怕下地狱吗?死就死、下地狱就下地狱啊!他们跟我要三十万,我才不给!我不欠他们什么、不欠他们什么……”

  古维瀚的心忽然一阵抽紧,因为她说“死就死、下地狱就下地狱”的语气,有明显的哀伤悲凉,以及深深委屈。

  他不由得想起做鬼脸的她,那个她看起来挺快乐的,也顺眼多了,眼前的她……他不喜欢。默默走到她身旁不远处,他坐下,拆开手上的便当,围在她身边的狗狗立即走过来,只有那只花斑狗仍然挨着她。

  “吃饭喽。”他低声招呼狗狗。

  哭得伤心的徐瑀玲倏地打住眼泪,抬头看那个不识相打扰她哭泣的家伙。

  从侧面看,他的轮廓很深,有点眼熟。他穿得很随兴,脚上是俗得不能再更俗的蓝白拖鞋,接着她瞥见地上装便当的袋子,竟是六本目的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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