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谨一直在等,从高凯琳第一次和奉姎对峙上时就在等,等奉姎向他投诉工作上遭遇到的种种困难,并且已经准备好说词来应对——当然,其说词与想达成的结果,在时间的不同和心情的不同下,分作初稿与最后的定稿:初稿想达成的目标是请她另谋高就;而定稿则是坚定的希望她务必要留下来。就算不是为了那手高超的厨艺,奉姎也是一个尽职的管家,她将这个宅子与员工管理得非常好。纵使她是这么的不苟言笑,但两个孩子都喜欢亲近她,由此可知,她虽然不胖呼呼、笑嘻嘻、温暖得像肯德基爷爷的妈,但她对孩子的影响是正面的,这完全可以弥补她长得一点也不像管家的遗憾,她仍然是一名优秀的管家。
但奉姎从来都没提过,即使他刻意站在她面前,主动暗示希望她畅所欲言时,她的嘴还是闭得比蚌壳还紧。有时候,李从谨甚至会觉得奉姎不喜欢跟他单独相处。
为什么?他曾经得罪过她吗?还是……上次开小差送便当被他看到的事,在她心底留下了难以抹灭的阴影,让她每每看到他都不自在的想逃?
性格这么酷的女子,会因为这种区区的小事别扭那么久吗?难以想像。还是……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对她有特别的心思,不想接受,所以一点机会也不给,直接扼杀?
是这样吗?可是,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啊,每天回家吃晚饭这种事,看不出来他想追求她吧?
不,她当然看不出来。李从谨暗笑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了,以至于什么事都能拿来胡思乱想。奉姎本质上就是个很冷淡的人,冷淡,不是冷情。一个脾气坏、懒得理人的人怎么可能冷情!她的热度,大概只愿意给她认同的人看到吧。而他,还不是。
好吧,山不来就我,那我只好去就山。
「奉姎,可以谈谈吗?」
正和文芳一起收拾餐厅的奉姎闻言,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从谨站在餐厅门口,已经梳洗完毕的他,浓黑的头发半湿而蓬松,带着点自然卷,几绺发丝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少年。身上套着一件米白色的V领线衫,合身的线条将他的身形衬托得修长笔挺,两只袖子工整的卷在肘弯处,双掌闲适的插在浅驼色的休闲裤口袋里。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像个理所当然的存在,没一点局促。厨房的灯光将他白色上衣照出一层柔和的萤光,这萤光明亮了他那张俊秀白皙的脸,让他看起来好清爽、好耀眼,让他白皙面庞上的那双黑色眼眸看起来特别的深邃……令她想念的深邃。相同,而又不同,差别在于这双形状肖似的眼眸里没有那种对生命的疲倦与空寂,太清澈了,所以不像……
而,这双清澈的眼,看起来……好像看了她许久……
这发现让她警醒,不敢再任由自己沉浸入恍惚里,连忙回神应道:
「不急的话,半小时之后,可以吗?」
因为一直很仔细的看着她,所以李从谨捕捉到了她望向他时那一瞬间的恍神,这是……什么缘由?
还有,这样的目光,他怎么感到有点熟悉?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搁下,回道:
「可以。半小时之后,三楼的书房见。」虽然还想盯着她看,但又不想被她发现,只好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终于想起还可以跟她随口交待个什么,这让他可以再多看她一眼,于是很快回头——「对了,我明天——」话没能说完,便止住。
她在看他。又是以那种恍神而难以理解的神色,看着他的背影……
是了,这样的目光,他见过。
李从谨想起了她开始令他印象深刻的那个午后,她站在阴影里看着他走远,就是这样的目光,然后,她迷离的淡影,从此在他心中伫留不去。
她,在看什么?或者,透过他,在看……谁?
对视的两人皆无言,他眼神里透着疑问与探索;而她,则狼狈的收拾着自己的失态,转开眼,再不敢坦然迎视。
「嗯?你明天有什么事吗?」装作很忙的样子,用力擦着已经光亮到可以当镜子照的餐桌,喃喃开口问。
「……我明天晚上和友人有约,不会回来吃晚餐,先跟你说一声。」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不若方才的精神。
「……我知道了。」克制着抬头的想望,低声应道。
李从谨看着她努力工作的身影一会,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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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底忐忑不已,但表面上装出一派冷静还是没问题的。半小时的心理准备,足够奉姎武装好自己来面对一切可能的质询。
她上了三楼,来到门板半敞的书房外,正想礼貌的敲门再进去,发现里头的李从谨正在忙,所以她就不急着进去了,默默的站在门外,看他。
他正在讲手机,手上翻着文件,不时记录着什么。而高凯琳正紧张的站在他身边,密切注意着他与对方谈话的内容。好像谈得不甚顺利,因为李从谨的神情严肃,而高凯琳在一边蹦蹦跳跳、无声的挥拳跺脚。
似乎是在谈高凯琳的新合约。在价码、合作对象、节目内容上,都有很多需要协调的地方。高凯琳要求加薪三成——先漫天要价,好让对方就地还钱。以现在的景气外加她顶多算是尚可的收视率,想加薪三成根本绝对不可能,这只是为了让接下来的条件好谈而已;她想要的是参与节目制作、增加她每周主持节目的时数,还有,拒绝跟她的死对头合作开节目。
高凯琳对外的形象绝对是端庄知性的,在演艺圈这种复杂的环境,只在萤光幕前装淑女是不够的,要装就装个彻底,幕前幕后一个样。所以在李从谨帮她谈新合约时,她纵使在一旁听得火气直冒,也不可以发出女暴龙的怒吼,简直憋得快内伤,只能以激动的肢体语言表达出自己的忿忿不平。
「……好的,林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跟凯琳沟通的。也希望您针对我提出的几个条款做个小小的修改,其实那些条文修掉了,对凯琳、对贵公司来说,都是有利而无害的。您就趁这几天好好思考一下……好的,下星期四下午三点,贵公司见。」
终于通话完毕。高凯琳开始高声叫——
「要我去跟朱香河合作?要藉我的知名度带她?她作梦去吧!从谨,你一定要在新合约中条列这一点——我永远不要跟朱香河合作!永远不!听清楚没有?」
「凯琳,我记忆力没有差到同样一件事需要你不断的提醒才能记住。」李从谨淡笑说道。
「我知道你记得住,可是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这个女人我永远不想见到!三年前朱香河以高学历才女进入新闻界一泡而红之后,好好的新闻主播读稿机不当,偏要进入演艺圈当艺人,可恶,她就是冲着我来的!我知道!她一定是!所以就算会被说成打压新秀也无所谓,我就是不要跟她合作!」高凯琳歇斯底里的不断强调。
「我保证这条一定帮你谈成。」李从谨没有被她的激昂感染,还是心平气和的说着。
高凯琳仍然气怒难平的走来走去,她需要被安抚,或者是有人同她一起痛骂那个可恶的女人也没关系,不然她的焦躁无从发泄,她会在这种压抑之下抓狂。
「从谨,你知道我讨厌她,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讨厌她吗?」
「我不知道。」
「你猜过吗?」
「没有。」诚实回道。
这答案令她心中一揪,又痛又气。「你为什么不猜?甚至从来不问?如果你问了,我一定说!」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问。我也不认为该对你的隐私好奇。」
凯琳无语的瞪着李从谨。这个温和得像是可以包容所有的人,此刻静静的望着她,竟让她感到冷酷。
她忘了,她之所以会搬来李从谨这里,就是为了躲避家人那些名为关心,实则无所不干涉的行为。
她忘了,她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喜欢李从谨沉默的包容——需要他时,只要开口,他就会尽量做到;不需要他时,就不用理会他,他也不会多事。不因这间屋子属于他,而订一堆规炬要别人遵从,他可以为她糟糕的生活习惯找来家务助理,却不会要求她一定要改掉坏习惯——当他询问过一次她是否能收敛些许,而被她拒绝之后,他便再也不提了,从此由着她去。
可是……当她需要他开口「多事」时,他却缄默以对,让她觉得心好冷。然后,突然感到,这个很和善的男人,其实从来没有主动为别人做过些什么,所有的种种,都是别人向他开口,而他不拒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