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心中的疑惑依然无解。她到底想做什么?
「庄主,谈姑娘是真的在武堂门前插了一炷香,从小的离开赶过来到现在,过了差不多一刻了,您……要去吗?」江容忐忐询问。
他想见她,渴望见她,而且不管她想做什么,他相信她不会存心伤他。
「为何不去?」这么一想,尹轼驹立即做出决定。「准备一下,我们到武堂去。」
江容领命,立即拿出藤制背椅,将主子抱上椅,蹲下身连人带椅背起,朝武堂快步走去。
来到武堂门口,果真看见一炷香插在泥地里,还剩半炷多。
「尹庄主来得比我料想得快。」谈昭君站在门口,嘴角挂着浅笑。还以为他会挣扎一些时候呢。
尹轼驹偏头望过去,眉头微微蹙起。怎么六日不见,她竟消瘦了?!
「江容,放我下来。」他低声吩咐。
谈昭君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进门。「不用放下了,直接进来吧。」
「庄主?」江容询问主子的意思。
「进去吧!」尹轼驹立即说,完全忘了什么「触景伤情」的情绪。
六日,对相思来说很长,可是实际上也不过「才」六日,却已看得出她明显消瘦,她是怎么了?这六日都没吃没喝吗?
江容领命,将人背进武堂,入门前讶异的低头望了一眼。奇怪,门槛怎么不见了?而且什么时候这儿铺上了一块斜坡板?
见他不动,尹轼驹疑惑。「怎么了?」
「庄主,门槛不见了呢。」江容据实以告。
尹轼驹低头一看,也挑起眉。「什么时候改的?」
「小的也不清楚。」
「算了,先进去吧。」
「是。」江容跨步走进武堂,在谈昭君指定的地方将人放下。
尹轼驹抬头望着心上人,六日不见,相思若狂,可是此刻,他心中最挂意的,是她为何消瘦?为何憔悴?眼下暗影为何如此明显?
「谈姑娘……」
她抬手,制止他说话。
「我现在在生尹庄主的气,不想听你说话。」她坦率直言,决定要要任性、要刁蛮,让他搞清楚,她不是美人图里没有生命又没有性子的纸娃娃!
尹轼驹一震,错愕的微张嘴。她不想听他说话,那么……他要如何问她「为什么生我的气」?要怎么问她「我做错了什么」?
「你消瘦很多,病了吗?」最后敌不过关心,他还是一脸担忧地开口询问。
谈昭君瞪他。「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
「我听见了。」他的视线还是胶着在她脸上。「谈姑娘多久没睡了?」
「我说我在生你的气,你没听见吗?!」
「我有听见。」他伸长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仰头望着她。「告诉我,你生病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
「你这个……呴!真是……」谈昭君大吼,可是吼了一半便泄气了,抽回手,乾脆席地坐了下来,抬眼瞪他。「看来你根本不在乎我为什么生气。」她双手抱胸,故意这么说。
果真,尹轼驹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谈姑娘,我很在意,可是我更在意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抬手轻柔的触碰她的脸颊,他的拇指轻轻划过她眼下的暗影。「你这几日可有揽镜自照?知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了?」
「很丑啊?伤了尹庄主的眼了是吗?」她轻讽。
他蹙眉,双手捧着她的脸将她拉近。「我确定你真的在生我的气了。」
「喂!你想扭断我的脖子啊?」谈昭君抗议,狠狠的瞪他一眼。「我当然真的在生气,难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说假的啊?」翻了一个白眼,她拉下他的手,揉了揉颈子。可恶,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疑问,「为什么?」想不透自己什么时候惹她不开心了。
「哼!不说,你自己好好想吧!」跳了起来,她转身步离。
「谈姑娘!」尹轼驹紧张的唤道,以为她要离开,可是没有,他看见她走到不远处一个用布匹盖着的不明物前。
那是什么?方才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没注意到武堂里何时多了那东西。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站在一旁,谈昭君严肃的望着他。
他挑眉。「谈姑娘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这是两回事!」她脸上微窘,接着狠狠瞪他。「不要岔开话题啦!」
尹轼驹忍不住笑了。她……好可爱。
再次见识她多变的性情和样貌,他发现自己更喜爱她了。
「可恶!」看他笑了,谈昭君又差点破功。「果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咕哝,这样想生气想吵架都很没劲耶!
「让我看看你送我的礼物吧,谈姑娘。」尹轼驹微笑说。
她只好不甘不愿的点头,伸手抽开布匹。
当「礼物」揭开时,尹轼驹初时有些狐疑,但在仔细的审视之后,渐渐的,眼底有了领悟,大约知晓了这个「礼物」的用途。
他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江容,回房。」他冷沉地下令。
江容立即上前,背起主子,担忧地瞥了一眼谈姑娘,也猜出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他很惊讶谈姑娘竟然会想要庄主坐着那东西四处招摇,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存心羞辱庄主吗?
「站住!」谈昭君低喝,抬眼望着坐在背椅上的男人。「这个礼物你没有拒绝接受的权利,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尹轼驹回视着她,沉痛被隐藏在冷酷之下。
「江容,还站着做什么?回房!」他冷凝地命令。
「是,庄主。」
「尹轼驹!」谈昭君倏地大喊,就这么瞪着他,为自己的心意遭到这样的对待痛心,但真正让她伤心的,却是他无视于她的威胁。
他根本不在乎她理不理他,因为她不过是替代品,一幅美人图的替代品,是吧……
眼前渐渐一片模糊,然后清明,再模糊,又清明,她泪如雨下却不自觉,只是固执的睁着眼,直视那双冷硬的眸,直至他们出了武堂。
无力的跌坐地上,她掩面低泣。
*
她的泪融化了他武装起的冷硬,那伤心的哭泣声,击溃了他高筑的自尊。
尹轼驹闭了闭眼,轻声一叹。
「江容。」
江容停下脚步,耳里也听见了武堂内传来的啜泣声。
「进去吧。」他无法忍受让她这般伤心,只得压下心里的自卑情绪。
江容领命,不禁松了口气。「是,庄主。」
第7章(2)
再次踏进武堂,他下意识的放轻脚步,在距离谈姑娘约两步远将主子放下,从头到尾,谈姑娘都没察觉,只是掩面啜泣着。
尹轼驹挥手,示意他先退下,望着眼前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伤心人儿,他心中甚是自责,他因为自尊……不,是自卑,他因为自卑,竟然选择伤害她!
「别哭了。」他低声开口。
谈昭君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着不知何时又回来的人。
「你……」她哽咽,「你……不是……走了吗?」
「你在哭,我怎么走得开?」尹轼驹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
「我说……你走了,就不理你,可……你还是……走了……」她伤心控诉。
「是我不对,折了你的心意。」抹不乾她奔流的泪水,他心疼极了。「别哭了,我不离开,你要送我礼物,我接受,你别再哭了。」
闻言,谈昭君跪起,温柔地捧着他的颊,一双哭红的眼专注地望着他不舍的眸。
「你觉得,我送这个礼物,是为了羞辱你吗?」她轻声问。
他摇头,「你不会这样的。」这点他毫不怀疑。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可还是觉得受到羞辱,是吗?」
轻轻的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他低下头,温柔地摩挲着。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他自惭形秽,坐在普通的椅子上,纵使行动不便,表面上他还是像常人一样,可一旦坐上那张椅子,就像在向天下人宣告他是个残废一样,将自己最自卑的地方暴露出来……
「尹轼驹,看着我!」
他一顿,缓缓的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眸。只有她,敢对他这般无礼,而且嚣张的这般理直气壮。
「你给我听清楚,没有人能羞辱你,能羞辱你的,只有你自己。」谈昭君严肃的说:「双腿残了又怎样?很丢脸吗?就得认命的窝在自个儿房里见不得人吗?」
「谈姑娘……」
她一手捣住他的唇。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你给我乖乖的听着!我告诉你,以后我要怎样的生活。」她认真的凝视着他。
「以后,我要和你下棋、画画;我陪你看帐批摺子、你教我怎么做生意;我教训你那两个不成材的弟弟时,你要挺我,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你不能练武,可以教我,我来练,以后由我保护你;我还要你分出大半的公事给你弟弟,多出来的时间要陪我散步、赏花、踏青,还要一起上街,参加节庆,不管是上元灯节、牡丹时节、端午竞龙舟、盂兰盆会、天长节、中秋赏月等等,我都不许你错过,除非我懒得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