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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茯苓国景寿十五年,秋。

  刚刚散了早朝,户部侍郎张连海就叫住了工部侍郎孙放,问道:“大人听说了吗?海岸线上的流寇最近又闹得猖獗了。”

  “是啊,不过这事情该是大人您操心吧?”

  他苦著脸说:“好几天陪著曹丞相在丞相府议事,我家夫人昨天都埋怨起我来了。你说,这流寇怎么这么讨厌?咱们茯苓国又不是多么富庶的大国,他要打劫商船,去东岳西岳那边,在咱们这里转了好几个月,能有多少油水可捞?”

  孙放低声笑道:“大人是不是想说,若他们想捞油水,还不如去丞相大人家里捞一晚,好过在海上颠簸几个月?”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张连海也诡笑著捂住嘴。“对了,最近丘尚书怎么不见踪影?也不见陛下问起。”

  “你不会直接去问丞相?”

  “我哪儿敢啊,丞相那张笑脸,谁知道到底是阴是晴?自从十天前丘尚书在朝上为了增兵驻守海岸之事和他差点吵翻之后,我就觉得丞相越来越难捉摸了,连跟他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孙放不解地问:“要说丘尚书和丞相为国事争执也是常有的事,可丞相爱妻之名满朝皆知,不会真的和丘尚书翻脸吧?”

  张连海撇撇嘴,“谁知道?我老家可有句话:女人不打,上房揭瓦。老婆还是要狠著点管,若爬到男人头上去,不就成了另一个武则天了?”

  两人正说得口沫横飞,身后幽幽然有个清冷的声音飘来。

  “两位大人既然散了朝也不急著回家,就请和本相回府聊聊,本相还有事要请教。”

  这声音本是极为优美,听在两位耳里却像是丧钟一般,不必回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孙放不禁后悔自己不该停留多扯这两句闲话,忙转过身,挤出笑脸说:“丞相大人真是太辛苦了,每日为国为民操劳—”

  “为国尽忠,不敢言苦。”年轻的丞相立在台阶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即使在心中骂著贪官、奸相,他嘴上还是拍著马屁。“不知丞相大人今日召见小臣有什么吩咐?”

  “二位刚才说到了近日海上的流寇,就该知道我的意思,还是先去我府中再说吧。”丞相施施然走出几步,又回头一笑。“张大人,麻烦和您夫人说一声,您在朝为官,便是身许朝廷,她要想抱怨,就找陛下抱怨,要知满朝独守空闺的怨妇可不只她一个,没有大人的辛苦,哪有她们买簪环首饰、胭脂水粉的闲钱?”

  “丞相说的是,拙荆肤浅,不过是一介村妇,丞相大人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张连海连连躬身。

  丞相微笑,“本相和她又不认识,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只是大人为人夫,总要好好管一管自己的老婆才是,民间不是有俗语说:女人不打,上房揭瓦吗?”

  这话一出,张连海的脸色霎时像是被抹墙的白灰水狠狠地刷过两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而丞相已经噙著那惯有的俊美笑容,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丢下一句,“希望本相回到府中时,两位大人不会让本相等得太久。”

  如梦初醒的两人立刻提起宽大的朝服,苦著脸,小跑步地跟了上去。

  月兰村是茯苓国海境边的一个小渔村,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来口人。因为每月初一、十五的赶海日就在本村举行,所以每逢初一、十五,村子里的人才会多起来,显出一派热闹的景象。

  村长就算是这渔村中最大的官儿了,此刻他正忙著第二日就要到来的赶海日,指挥村民打扫自家庭院,整顿出狭长的小街。

  “王二,和你家媳妇说,要做生意就别总是摆著臭脸,否则吓跑了客人,还去哪里找回头客?挣不到银子,可别又坐在门边哭著吵人。”

  村长摆出高高的派头,用手一指,又喊道:“丫头,你看你把桌子摆到哪儿去了?挡著大门,要人怎么进出?海货现在就摆出来,不是要晒成鱼干了?”

  正分派著,门口忽然来了几匹马,一看就是外乡人,当先的一匹马上端然稳坐的是一名女子,容颜冷艳不可方物,穿著虽然不甚华丽,但一看气派就知道来头不小,连她身后那几名随从模样的人都气度从容,身形笔直如剑。

  村长眼尖,立刻笑著迎过去,“这位……”他瞅了瞅那女子的发式,嗯,已是已婚女子的盘云髻,便将已经要吐出口的“姑娘”改为“夫人”,“这位夫人也是来本村赶海的?”

  那女子的目光幽冷,自上而下地扫了他一眼,才问:“你就是村长?”

  “是。”

  “我有事问你。”说著倏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竟然也不多打招呼,就直接进了村长家的院子。

  他一楞,忙跟在后面叫道:“这位夫人,总不好这样直闯民宅吧?有什么话您就问……”话未说完,那女子翻著手,一锭亮晃晃的银子就出现在他眼前,银子就在她的掌中。

  “我要问的话,和海上流寇有关。”她沉声说。

  村长一楞,悄悄地收了银子,低声回答,“那还是请夫人进屋详谈吧。”

  进了屋,他叫妻子沏了一壶茶来。

  “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伺候。一看夫人就是来自大家名门,只是不知道夫人问及流寇做什么?官兵最近查这些事情查得可严呢,劝夫人还是不要和流寇扯上关系。”

  女子淡淡地说:“我有位亲戚的商船最近被流寇劫了,想找人去和流寇商议赎回来,只是不知道门路。村长有什么办法吗?”

  村长干笑几声。“夫人问的真是……叫我怎么说呢?我们是守法良民,怎么会和流寇扯上关系?”

  女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村长是不愿意说,不方便说,还是觉得银子不够多呢?”

  他尴尬地揉鼻子,就见又一锭更加亮闪闪的金子摆上了桌,那女子也依然是淡淡冷冷的语调。

  “人贪心不足为奇,但是要记得适可而止,出了你的村子,我未必不会有别的地方去打听联系流寇的方法,到时候银子金子就都是别人的了。”

  村长盯著那锭金子,眼睛都直了。他自以为也见过一点钱,却没见过谁出手如此阔绰大方。咽了几口唾沫,他偷偷地将手伸到那锭金子前,那女子却一下子将金子握在手中,冷笑著看他,“村长总不能白吞下这么大的金子吧?”

  他这才终于开了口,“其实要和那些流寇碰头也不难,初一、十五的赶海日,他们也会派人来村子里置办些东西,只要……”

  过了一阵,那女子才走出村长的屋子,上了马,返身而行。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随从中,有一人低声问:“夫人,事情办妥了?”

  “嗯。”女子应了一声。

  那随从递过来一张字条,“丞相的飞鸽传书刚刚送到。”

  她随手一接,并未立刻打开字条,只是看著那字条上细细缠著一条红绳,不知是感慨,还是喟叹,云淡风轻地一笑。“他若知道这村长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又要得意扬扬了吧?”

  将那条红绳拆下,摊开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让她看得双颊绯红,因为那两个字是—

  想你。

  距离月兰村不远的月兰镇上有一间小小的客栈。

  客栈唯一的上房中,几个人围著一张桌子,正一起看著一张大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做著标记,在桌旁几步外,刚才那名女子正负手而立,望著窗外依稀可见的海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过几日我去会会那些流寇,若是能搭上线,就上船去看看。”

  桌边的一人连忙摇头。“夫人,这可使不得。出门前丞相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许夫人单独行动—”

  “丞相现在不在这里,一切由我做主。剿灭流寇是大事,耽搁不得,难道还要等他学诸葛孔明,做出三个锦囊给我,我再照章行事吗?”

  她悠然转身,走到桌边,用手一指,“流寇最近总是在月兰村一带出没,而月兰村本村的海船却从未遇袭,显然那个村长和流寇不是一般的关系,今日虽然他说了些见流寇的方法,却未必值得全信。”

  沉吟一瞬,她又道:“曹瞻,我要接触贼寇的事情不许和丞相提及,少则三两日,多则七八日,我就会回来。”

  曹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夫人,丞相不是说每隔一日就要夫人回信告知这边的近况?夫人一走……”

  “我会先把回信写好,你按日发出就行了。”女子冷艳的脸上是不容改变的坚定。“丞相坚称海上的流寇不会伤到茯苓国,但是他却不想想,小患总有酿成大祸的一日,今日纵容了这群流寇,明日就可能变成一支反军,难道要到时候再后悔,牺牲更多的人力财力去剿乱平叛吗?”

  曹瞻低著头,心中很是不解。这一对夫妇在京城权掌朝野,就算私下再怎么契合,一到国事之上,就如此针锋相对。主子爷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夫人又是个倔强得赛过石头的脾气,真不知为何会结成夫妻?都过了两年打打闹闹的日子,也还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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