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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讨厌,这总是如此浓郁的栀子花香,每次闻到都会让他心神混乱,失了冷静思考。

  好在从明日起,就再也不会闻到了。

  终于,这东岳,这皇宫,这天下,这天下中的任何一人,都该属于他了。

  骑鹤殿中的栀子树最多。当清晨太监们拿着斧头砍树的声音把怡妃惊醒时,她惊诧地奔出来,入目的尽是倒了一地的花木。

  她不由得心痛地顿足喊道:「住手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先祖所种下的树,谁让你们砍的?」

  「回禀娘娘,这是当今陛下的旨意。」太监是很懂得狗眼识人的。虽然先祖的话也是圣旨,但是当今帝王的话更不可违逆。不管先祖为何而种这些树,当今皇上下旨要砍,自然就要全砍了。

  而眼前这个没啥地位的先帝遗妃,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又有谁会去在意?

  斧头重重地砍在树干上,一棵棵接连倒下,像是无凭无依的人儿被拦腰斩断。

  曾经这些树就和那些鲜妍如花的嫔妃一样,是宫中的传奇和荣宠,但是更朝换代之后,连它们都一并被嫌弃。

  怡妃怔怔地站在院子一角,看着眼前的情景,却无能为力。

  她向来知道自己是渺小的。从十二岁入宫到现在,已经八年。在藏书楼做值扫宫女的那几年,是她最清闲快乐的日子,若不是后来遇到那个人,颠覆了她许多认知,她也许会一辈子单纯快乐地过下去。

  如今,她又忽然明白,原来单纯快乐的生活,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只是一种妄想而已,因为这种日子要仰仗别人的成全才能有,而她,俗世中的一粒凡尘、皇宫中的一株小草,谁来庇佑?又能仰仗于谁?

  明妃又来了。

  明妃和她同一年入宫,怡妃起先被分配到藏书楼去打扫,而明妃则比她命好一些,分到皇后宫中。后来先帝偶尔到皇后宫中时,看上了明妃,一夜宠幸之后,珠胎暗结。

  虽然皇后为此很是动怒,但碍于明妃有了皇子,也不得不同意皇上册封妃子。明妃从一名宫女升为贵人,又用了两年时间升为妃子,好不容易总算是熬出了头,也成了所有宫女心中的榜样。虽然后来皇子因病夭折,但陛下对她的宠爱不减,日子过得依旧风光。

  怡妃,却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她在藏书楼辛苦熬了六年,没有人认得她,宫内也没有人过问她。十八岁这年,按宫内祖制,如她这样在宫中服满六年,依然没有晋封,而宫外还有亲人的宫女,是可以出宫返乡的。

  她一天天算着日子,期待着回家与亲人同聚。偶然间,却因为一件事,被先帝看重,一下子就从宫女封为怡妃,羡煞旁人。

  刚被册封的时候,连明妃这样的多年好友,来看她时,话里话外都带着妒意。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虽被册封,但先帝因为种种原因,一直还没有来得及翻牌子宠幸她。

  对于怡妃来说,属于她的荣宠还未到来,就已悄然失去,这天上地下的转变,听来如梦一般,又是多么讽刺。

  这几天因为先皇遗旨,让吓得六神无主、惊惶失措的明妃重新把冷静自持的怡妃当作她最可信赖的好朋友,时不时跑来找怡妃商量对策。

  这一次明妃的到来显得很是焦虑,或者说,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很焦虑,焦虑对前途的不安,生死未卜。

  「小怡,我刚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新帝要让我们所有先帝遗妃都搬到宫外去住。」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脸色都白了。

  怡妃却很平静,反而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样很好啊,离开这座皇宫,就是离开一个是非之地。」

  「可是出了宫,我们等于少了一道保护的屏障,谁知道外头是怎样的景况?到时候不是要任人宰割……」

  「我们留在宫中难道就不是任人宰割了吗?」怡妃轻声道,「出去了,反而是一步活路。」

  可以离开这座死气沉沉,甚至连栀子花香都闻不到的皇宫,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幸运,所以她听了雀跃不已。这是她长久以来难得听到的一则好消息了。

  「妳确定这消息来源可靠吗?」怡妃再问。

  明妃皱眉说着,「是我宫里的宫女听卧龙宫的太监提到的。她说有人向陛下进言,希望新帝下旨,将我们都迁到宫外去,让日后新帝的新妃可以住进来。」

  「那新帝的意思呢?」

  「不知道,那太监只听了一半就出来了。他原本是进殿内奉茶,不能多留。」

  怡妃的眉宇却蹙了起来,「如此听来,这只是一道毫无意义的消息而已,新帝有可能不会答应。」

  「真的吗?」明妃又兴奋得握住她的手,「小怡,实话实说,我不想搬出去,拜月宫是我的,我住了好多年,我曾想过自己若有一天会死,也要死在那里,我实在受不了把它交出去。」

  怡妃一笑,「包括拿皇陵和妳交换?」

  明妃倏然变了脸色,推了她一把,「和妳说正经话,妳别来吓我。」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她怅然地说:「难道妳想和新帝的宠妃争宠吗?」

  「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女孩子比起来,我哪点不如她们?」明妃沮丧回道。前方恰好置有一面铜镜,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才不过双十的年纪,绝对不算老,镜中那张明艳的面容曾经在众多青春美丽的脸孔中被先帝一眼看中。

  而今,这朵美丽的花儿就要凋谢了吗?真的是不甘心。

  怡妃看着好友的背影,柔声安抚,「好了,明萱,这是我们的命。这皇宫已经不属于我们了,又何必留恋?不如我陪妳去外面散散心?不过算了,这外面也没什么地方可走,到处都是被砍断的栀子树。」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那些折断的树干时,像是被人用针狠狠地刺伤了——

  「小怡,妳喜欢栀子树吗?我很喜欢,而且……栀子花也很像妳。」

  「小怡,我没事的,只是身子偶尔不大舒服,坐一会儿就会好。听说吸了栀子花香的人就会心旷神怡,这花香还能包治百病。」

  「小怡,是这花香……让我对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但如果妳能宽恕我的罪,请允许我罪上加罪。」

  好晕眩的话,好晕眩的记忆。原来有些事情,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时,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记得更加清楚,因为每多忘一次,就会提醒自己再加深这段记忆。

  如果妳能宽恕我的罪,请允许我罪上加罪。好美的一句话,从那样美丽的人口中说出,如诗如梦一般。

  她被那句话蛊惑了,像沉湎于毒药中,心甘情愿地服下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毒没有解药可以让她后悔。

  不过,她后悔过吗?

  也许,从未后悔,只是怅然若失,只是苦苦追寻,只是茫然无措,只是……带着一个不解、一个困惑,想去探知一个答案——

  为何……他当日如梦一般来,又如梦一般去,只留下她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哪怕他的来和去都不是出自爱,只需对她说声「抱歉」——或者,连抱歉都不必说,只要给她一个歉意的笑容,她又能再奢求什么?

  毕竟,她曾爱过。

  一个人的突然造访让怡妃所有关于宫外的记忆全被勾起。

  那是她的一位远房表姊。这位表姊一直在东都,但是无论是当初她入京入宫,还是后来受封皇妃,都不曾与这家人往来过。她喜欢这样的亲戚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彼此没有牵挂,日后也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

  可表姊带来的消息却让她的心骤然拧在了一起。

  「娘娘,家中出了事情。您的弟弟因为犯了杀人的案子,被押送到刑部待审,听说明年就有可能被问斩。您母亲已经准备上京告御状,您的父亲虽然一直阻拦,却没能拦住,她已在来京的路上,这几天大概就会到了。您父亲托人带信过来,让我转交于您。」

  表姊说话非常谨慎,把信交给她之后就匆匆走了。

  怡妃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楞神好久。

  她已经许多年没和家里人有过联系,她甚至以为家里人已经当她死在宫内了。

  她们唐家,世代书香门第,从来不屑于入朝为官,像父亲那种饱学儒士,更是将礼义廉耻摆在首位,君臣之道置于末处。

  若不是八年前,一道召选宫女的圣旨强行降下,他们不会和京里有任何关系。

  离开家的时候,父亲的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宫里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到了那里,只求能够自保,不要妄想其它。家中不会希求妳荣华富贵,妳也不要给家里带来无妄之灾。若十八岁时能够出宫回家,事先差人送封信来即可。若回不来,也不用再写信联络。」

  父亲的寡情是来自于对朝代更替、历史掌故中那些血腥冷酷的故事看得过于透彻,他保不住女儿,就干脆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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