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相思抬起头,尽管小脸清减憔悴了,一双点如寒星的眸子却灼然生光。
“爹,我很好,我没事。”她温柔却坚定地道:“我会赶着绣好它的。”
“呃,我可是……距离三月之期还远着呢,”花老爷愣了下。“你慢慢绣便行了,还是身子要紧,万一累坏了可不好。”
是他错疑了吗?
这么觉得最近他的宝贝女儿好像怪怪的,有哪儿不对劲似的。
“我不累。”她对父亲一笑,“而且最近我也很少再咳了。”
最近只觉得心口很酸很沉,但是喘咳倒是越来越见少,只是一到入夜,她只能浅浅地睡上两个时辰,其他辰光倒是睁着眼等待天方鱼肚白的居多。
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是她也不在乎了。
“说的也是,爹也觉得这些天没听见你咳嗽……”他蓦然惊喜道:“该不会是沾了公主金枝玉叶的贵气福分,所以你的身子也渐渐要大好了吧?”
公主……
花相思心头一痛,几乎无法呼吸,最后终还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来。
“说的也是。”她喃喃道,“都是公主的‘好庇佑’……”
花老爷眉开眼笑,突然一怔。“对了,怎么这几天都不见我那未来女婿?他最近也很忙吗?”
相思,要认命,你忘了吗?
要高高兴兴地为他的新娘子缝制嫁衣,高高兴兴地目送他成亲,高高兴兴地祝福他踏向青云之路……
这是,她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爹,您忘了吗?”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仿佛在春残时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绽放的一朵白苹花。“朗风哥哥虽是当今御笔钦点的状元,但毕竟初入官场,对于那些上门拜会的大大小小官员总不好不见吧?”
“你说得对,是爹疏忽了。”花老爷笑嘻嘻地点头,“我未来的女婿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见到爹那么对朗风哥哥引以为荣,她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怎么办?
等爹终于知道朗风哥哥迎娶的是宝娇公主,不是她,爹承受得了这个天大的打击吗?
花相思胸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绞疼了起来。
“公主,其实我真的觉得你不适合嫁给陆状元。”
柳摇金大着胆子,鼓起勇气开口。
又中了陆知府一句——“下官打赌公主绝包不出一粒完整饺子”的激将法,宝娇公主正满头大汗,对付着一粒包得歪七扭八又黏答答的饺子,在几经挽救不成后,忿忿然地将失败的烂饺子一仍,继续不死心地拿起另一张饺子皮。
“喂喂喂,别停手,快点帮忙我擀皮啊!”宝娇公主先一阵催促,这才有心思反问:“为什么本公主不适合嫁状元?我觉得公主配状元,挺好的呀,传奇本子上头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陆状元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柳摇金情急道。
“那又怎样?”宝娇公主手上动作没停,持续摧残着可怜的食物,心不在焉地道:“反正本公主宅心仁厚,已经答应他可以纳小,他就该偷笑了。”
“公主本来就是个心肠特软的善良好姑娘,不然也不会有成人之美,能祝福我和瑶光哥哥……”柳摇金觑了个空,赶紧打蛇随棍上。“所以这回公主想必也能够同情陆状元和他心爱姑娘的处境,然后——”
“啧啧啧!”宝娇公主忍不住对着她摇动手指,“小金金,你这样很不行喔!做人得寸进尺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再说了,我可是公主耶,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不娶我,本公主的颜面早就尽扫落地,现在要是再跟个龟孙子一样退让,那本公主还要不要见人哪?”
“这——”柳摇金一时语塞。
“反正本公主这回嫁定了!”宝娇公主一脸凶狠,“哼,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讥笑本公主有行无市嫁不出!”
就是那个姓路的谁谁谁……真是向天借了胆不成?一个小小芝麻绿豆小官也敢在那边讲风凉话?
这次,她就嫁给全天下的人瞧瞧!
柳摇金看着固执得十头牛都拉不动的公主,不禁懊恼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该怎么办才好?
再这样下去,状元郎就真的得娶公主了,那花家妹妹该怎么办?
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人另娶他人,还得委屈自己做小,从此过着得轮流和人共享丈夫的痛苦,相思真的承受得了吗?
陆朗风几乎是寝食难安,强烈地思念花相思。
白天,访客盈门,他面上带着微笑与人交际,可是神魂常常飘忽得远了,去到那美丽幽静的花府里那个纤弱苍白却巧笑倩兮的小女人身畔。
他知道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可是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为了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
一切都会渐渐好转的……等到他答应和公主成亲,等到他结束归乡假、返京接职之后,他会带着相思一起走。
无论到天涯海角,纵然身边有公主搅和,他还是会全心全意地爱护她、照顾她,绝不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只是那日分别前,她脸上那一抹苍凉遗世神情,却令他,莫名心惊惶惧至今。
相思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陆朗风豁地起身,顾不得面前坐着的江南季县县太爷还在滔滔不绝自吹政绩,沉声道:“送客!”
季县的县太爷登时傻眼。“呃,是、是下官太嘴碎唠叨了吗?”
“不,是陆某还有要事,敬请见谅。”他勉强按捺着最后一丝性子。“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送客!”
“是是是,那下官就恭候状元大人大驾光临,请大人务必赏光……”
季县的县太爷还在那儿满面堆欢拱手哈腰,根本没发现人家状元大人早已不在原地了。
陆朗风急如星火,连轿也不坐,护卫也不让跟地大步冲出状元府,却险险和一个清丽美貌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当心!”他伸手扶好对方,随即神色匆匆就要离开。
“大人。”唐情儿嗓音清甜如黄莺出谷,温柔地唤住了他。“您要去哪儿?”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微微蹙眉。“唐姑娘?”
“情儿冒昧斗胆想请大人看看我做的诗,为情儿评点几句……”她神情腼腆地开口,“不知大人可有空?”
“对不起,我今日有要事,不得空。”他坦白道。
“大人,情儿自知不该再打扰您,可是自从那一日和大人畅谈诗词音律后,情儿对大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陆朗风登时恍然大悟,浓眉却纠结的更紧了。
“唐姑娘,”他强耐住焦灼心情,正色道:“你是个难得一遇的才女,虽身在浊世,却不忘读书上进,这一点陆某是非常佩服的。但是除此之外,我对唐姑娘并无他意。”
唐情儿脸色有些难堪,随即楚楚可怜地轻垂目光,“小女子自知出身不好,配不上大人,但是小女子对大人的这片心天地可鉴——”
“人长于世,不求功德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姑娘的出身,并不代表姑娘你本身,又何须介怀自惭?”他真诚恳切地道:“陆某并非嫌弃姑娘,而是早已情有独钟,所以……我真的得走了!”
唐情儿怔怔地望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他方才掷地有金石之声的话——
人长于世,不求功德圆满,但求无愧于心。姑娘的出身,并不代表姑娘你本身,又何须介怀自惭?
她身处青楼,乃是个才名远扬、人人爱慕的清倌名妓;色艺双全,也是她用来谋生的无上利器。
初次见到英俊年轻、前途似锦的状元郎时,她心底虽也有倾慕之意,可却有着更多、更深的算计之心。
但是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却令她不由得惭愧自省起来。
“我真的要变成一个唯利是图、以色事人的妓女吗?有一天,我也能够为自己赎身,脱离那繁华却污秽不堪的地方,找到属于我的情有独钟吗?”
唐情儿此刻突然羡慕极了那个能被陆朗风这样情有独钟的女子。
这该是身为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幸福吧?
不若方才坚毅果决,此刻的陆朗风徘徊在花府门外,却是有些近情情怯了起来。
“相思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喃喃自问,神情焦灼而憔悴。
她也一定还不能原谅他的决定吧?
换做是他,也无法如此大大方方地和人共享自己心爱之人,他肯定会比现在的她还要愤怒、受伤、失望百倍。
可是在宝娇公主决定婚期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抢先一步娶她为妻,就此缘定终生,好教她能心安开怀。
“可恶!”他不由狠狠地咒道:“为什么我得受制于一个小丫头?为什么我堂堂男子汉,得被一个小丫头玩弄在鼓掌之间?就因为她是公主吗?”
该死!
谁让她偏偏就是金尊玉贵的一国公主,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有娇宠任性、翻天覆地的能力!
所以在摆平宝娇公主之前,他完全没有资格来见相思,妄想求得她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