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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做好了,爹再带你们出城放风筝。”薛齐同时拍拍两个男孩。

  庆儿欢欣鼓舞蹦蹦跳,玮儿绽开憨笑,珣儿也咿咿叫着扑向爹,薛齐堆满笑容,正准备弯身抱起女儿,忽然听到野地里有人大声喊叫。

  “薛兄,薛兄,薛齐大人在哪里呀?”

  “咦?”他狐疑地直起身子看去。

  “薛兄啊。”来人骑马奔驰,远远地见到了他,扯着嗓子吼道:“你家仆说你在这里,总算找着了。”

  “郑兄?”薛齐看清来人,惊讶万分,忙跑向前。“什么风将你从桐川吹来的?你在家等我呀,我随即回去了。”

  “等不得了。啊,是嫂夫人?您好您好。”郑恕翻身下马,顾不得礼数,随便问好,随即扯住了薛齐的臂膀,一脸的汗水,一脸的焦急。“有生死交关的急事拜托薛兄了。”

  三日后,薛齐终于得以晋见太师翟天里。

  一杯茶摆上了桌,薛齐只是站着,没有入座喝茶,因为,他明白这茶并不好入喉。

  “桐川县令王武信是你什么人?有何交情?”

  “卑职和王知县并无私人交情,只因好友请托,所以奔走。”

  “好友?一年前从广阳县令被贬为桐川县丞的郑恕?”

  “是的。”薛齐据实禀明:“郑恕是我同年进士好友,与卑职相知甚深,时有书信来往。郑县丞为人刚正,有关王知县案件,所言确是属实。”

  “你想当好人,我不反对。”翟天襄冷眼看他,语气更冷:“但我要请你想想自己的立场。”

  薛齐很清楚,这回恐怕要得罪一手提拔他的恩师了。

  他的确不认识王武信,但因郑恕认识且了解其为人,所以他义无反顾,尽心竭虑为好友地地方上所结识的好友奔走洗刷冤屈。

  事情起因于王武信因政务问题,一再得罪当地多们长官,按察史记恨在心,找个“扣克粮税”的莫须有罪名,逮捕王武信,判刑下狱。

  郑恕身为下级的县丞,苦于心有余而力不足,遂想到在京任官的薛齐,请他寻求有力人救援。

  偏生王武信母舅的妻舅与“陈党”首脑人物陈继棠是相识的同乡,因此这位王大人被归属于“翟党”敌对立场的“陈党”。

  隔了这么几层亲戚关系,也可以拿来分派系,薛齐只有摇头。

  “启禀太师,王武信一案要看事实真相,并非看立场。”

  “你为陈继棠的人奔走,眼里还有老夫吗?”

  “还望太师见谅。”薛齐没有退缩,继续说明道:“据卑职所知,所谓王武信扣克粮税,其实是布政使司衙门的税吏巧立名目征税,县衙公库书吏一时不察,暂收入库,这些事情地方百姓知之甚深,他们本想上京告御状,后来是让郑恕给劝下来了。”

  “哼,敢告御状?谁知是不是郑恕煽动的。”

  “郑孤暂代县衙,他顾念百姓人微言轻,绝无可能做此煽动,而是百姓敬爱王大人,愿意放下春耕农忙,齐聚商量如何营救,还列出王大人三十六项造福地方的德政,如此好官,望太师明察。”

  “说来郑恕也是好官了?他怕百姓告御状惹上麻烦,所以自己来?”

  “是的,他告知卑职事情原委,送来请愿书表,又连夜赶回。”

  “哼,郑恕不知哪年才能官复原职,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管王武信的事,你们这些‘好友’果真是一副脾气。”翟天襄有了斥责的口气。

  “恳请太师莫要为个人意气党争,致使真正做事的县令含冤。”

  翟天襄不说话了,端起杯盏,慢条斯理地喝茶。

  薛齐垂手站在下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他并非害怕惹怒太师,而是他一个晚辈兼下属的身份,他依然尊重恩师,只能陈述,不能力争。

  “薛齐。”翟天襄放下杯盏,望定了他。“你可知道,我朝百年来的刑律策论,就你写得最好。”

  “太师谬赞,卑职感激不尽。”薛齐心头一热。

  “当年开国订下一部大律,立意虽好,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有些律令早已不合时宜,你能一条条指出,引证实例,论述讲明,将来刑部修法大计,还得仰仗你了。”

  “卑职不敢,朝廷所需,必当尽力而为。”

  “我总想着呀。”翟天襄靠上了椅背,意太清闲,像是聊天似地。

  “今年就准备外放你去地方当个知府或按察副使,等累积阅历回来后,再去吏部还是户部后部升任侍郎,转个一圈,接下来你要接掌哪一部的尚书,襄赞内阁处理国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恩师苦心栽培,薛齐不无心动,这一路正是恩师爱才惜才,才能让他有了今天的官位,可是……他知道恩师下面是“训勉”的话。

  “你前途远大光明,没必要为一个小小知县穷忙。”

  “若小县小官之小案未能明察秋毫,学生何有能力论法修法,审案断案?”

  “择善固执,好。”翟天襄神态冷极了,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的。

  “请愿书就送都察院,让他们审理,若是地方按察史徇私报复,自然会给个交代,你就回去专心处理你的刑部公务吧。”

  “多谢太师。”

  薛齐告退出来,心中的挂虑依然悬而未解,望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太师府,转身而去,再也不回首。

  已经连续好几夜了,书房灯火通明到三更。

  今夜,二更初过,琬玉端着一碗枸杞人参鸡汤,悄声来到书房前。

  门半掩,她轻敲了下,没有回应,她轻轻推门而入,就见薛齐埋首案前,一管笔停着不动,似是正在苦苦凝思。

  她不敢吵他,但空气流动,已然让薛齐有所感应。

  “啊,你怎么还没睡?”他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想老爷饿了,给你送上鸡汤。”她放下大碗,掀开碗盖,笑道:“新来的阿金夫妻很有本事,一个抓来最肥嫩的土鸡,一个慢火熬了汤,老爷趁热喝了。”

  “那也是你吩咐他们准备的。”他注视她,语声温和。

  “呃,我不打扰老爷了。”被他一看,她倒难为情了。

  “琬玉,等等。”他唤住她,“孩子都睡了?”

  “早睡下了。”

  “好像好几天没见到他们了。”他闭起眼,拿拇指按了按眉头,露出疲惫神态。

  这些日子来,琬玉知道他忙,晚上回来得晚,匆匆吃完温过的饭菜,又马上钻进书房,她也不敢多跟他说话,尽量管好孩子不去吵他,等孩子入睡了,她再隔着廊院,痴痴望着书房烛火,“陪”他一起熬夜。

  总是她捱不下去,先去睡了,一早醒来,他又已经上衙门去了。

  “老爷您忙,别挂心屋里的事。”她也只能这么说。

  “唉,我是得忙,都怪我疏忽。”他举匙喝了一口汤,叹了一口气。

  “我本以为都察院能查明真相,却忘了右都御史赵大人正是翟党中坚人物,本身又与陈党有个人恩怨,正好借此事大做文章,竟核定了按察使对王武信的弹劾,顺便将郑恕编派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一并弹劾。”

  “陈党那边的人没有动作吗?”琬玉大略知道事情始末。

  “倒是有人去找陈大人,不巧这两个月来陈大人称病在家,谁都不见……”想到了政治权谋之术,薛齐只能再叹,“陈大人‘韬光养晦’,没必要为一个小县令让太师抓到把柄,又被打压,而赵大人想公报私仇,踢进了棉花堆里,使不上力,却牺牲了王武信和郑恕啊。”

  “那怎么办?”

  “都察院应该是最公正的监察衙门,绝不可能如此拿来公器私用。”薛齐神色凛然,双手铺了铺桌上写满文字的纸张,“我正在写奏摺。”

  “给皇上的奏摺?”琬玉一惊。

  “还在斟酌字句,待打好稿就誉上。”他指向摆在一边的黄皮本子。

  “你这样做,怕是让太师,赵大人他们不高兴了。”

  “既然衣服都湿了,索性就跳下水。”他颇有一番:“吾往矣”的气势,一抬眼便望进了那双温柔询问的明眸,不觉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事。“琬玉,别担心。”

  “不,我不担心,老爷尽管做,心安理得便是。”

  “对啊,心安理得呀。”他站起身,长长噫吁一声。

  仿佛将所有的忧虑都吐掉了,他终于露出明朗的微笑,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琬玉,你放心,我知所进退,你不要担心。”

  她也用力握紧他总是温热的大掌,这是她所能给予的鼓励。

  说她不担心是骗人的,但他做的是对的事,她愿意支持。

  虽不相识那位王大人,只因信任和理解,他便慨然承诺帮忙,而一个口头说成的婚约,他就无条件信守,接纳了她和两个孩子,这不正是她所了解的薛齐吗?

  嫁他,便随他了。真正的幸福不是来自丈夫的家产或官位,而是他全心全意的对待,那么即便是天涯海角,箪食瓢饮,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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