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我?我要去帮妈妈买早餐,你等我一下,别太快出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宝贝,要乖,听话喔!
下角署名的地方,画了类似唇印之类的图案,象征飞吻。骚包!这种事情是女人才干得出来的吧?娘不娘啊他!薛舒晏撕掉字条往垃圾桶丢,进浴室刷牙,镜台上又一张字条迎面等着她。
我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今天当面说。拜托,今天就听我一次,等我好不好?以后每一天我都听你的。
她撕掉,再往垃圾桶丢,挤牙膏刷牙,全然没放在心上。这个人就算叫她过去帮他打蟑螂,也会说成天大地大、急迫到不立刻过去他就会死的大事。
这人的痞性,她已经熟透到不行了。
打理好仪容下楼来,樊母坐在客厅看报纸。
「早安,阿姨。」
樊母抬眼,顺口问:「今天假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小雅去买早餐了,你要出去吗?」
「嗯,和同学约图书馆做报告。」打开鞋柜,又一张纸条。
你真的不等我吗?再考虑一下下啦,我真的真的有重要的人生大事要讲。
这回角落画的是一张可怜兮兮的哭脸。
十七岁的小鬼,会有什么攸关一生的大事要讲?这回更认定了他在耍痞,揉掉纸条毫不犹豫出门去了。
其实时间还早,她也没和谁有约,只是莫名地想反抗,不愿听他的话乖乖在家等他。
她也知道这是迁怒,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不这么做,她无法找到平衡,让心里的抑郁找到出口。这是她内心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糟糕,就像小时候那些欺负他、把他弄哭的邻居小孩做的事情一样,她只能、也只敢欺负他这个软柿子而已。
或许也吃定了他不敢告状,人前态度自然,人后极少给过他好脸色看,她其实也不懂,他应该晓得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会疼他、陪他玩的邻家姊姊,为什么仍一径地想亲近她,忍受她别扭的怪脾气?
她坐在麦当劳,一边看早报,悠闲地吃完早餐,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响起短促的音律,那是简讯铃声。
点开一看,又是他。
你真的不等我晏晏,我好伤心、好难过,我要哭了……
幼稚!都几岁人了!他今天不是要去参加学校为期一个礼拜的夏令营活动吗?不快点准备出门,怎么废话那么多!她抛开手机,一页报纸还没看完,铃声又响起。
我可以进去吗?
他没胆直接打电话。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如果她不想理他、或刚好在忙时,被他打断就会不高兴。这男孩的个性是标准的一痞天下无难事,凡事大剌剌的,惹老妈生气时顶多逃命速度快一点,可是对她却总是小心翼翼讨好,怕她生气、怕她摆脸色、怕她不理他……谨慎得都不像他的个性了。
她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下,果然看见玻璃窗外一张过分灿斓的笑脸,见她视线移过来,好热切地对她挥挥手。
她直接背起包包,将报纸归位,走出快餐店大门。「樊君雅,你又在耍什么笨?」
「我哪有耍笨?我有一直叫你等我,说有事要跟你讲啊!」是她都不理会的。他很委屈地偷瞄她一眼。
「你不是应该在学校集合等出发了吗?」她记得集合时间是九点,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没关系啦,等一下骑快一点就好了。」
「到底什么事非得今天讲不可?回来再说不行吗?」
这人的思考逻辑,有的时候她还真的很难理解。
「不行,因为后天就是我满十八岁的生日,我本来想跟你一起过的,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回家!不过你不用太难过,才七天而已,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你要乖乖的,我也会很想、很想你!」
「讲重点!」他大爷时间很多是不是?平日爱天马行空乱扯,现在是闲聊的好时机吗?
「这就是重点啊……」
薛舒晏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就知道不该相信他的话,他痞到最高点的人生哲学中,吐得出什么具启发性的人生大智慧?
「晏晏,我喜欢你。」
她步伐一顿。「这也是重点?」
「当然。」而且是重点中的重点,以学校出考题的方试来说,它叫必考题。
他觉得,要出去七天,一定得当面跟她话别,让她知道他也是很舍不得离开她的……
薛舒晏发现,她的拳头很痒。
怎么办?真的好想揍他……
每天照三餐加睡前催眠语在念的话,叫做很重要、很重要,一定得在今天说的重点?
「说完了?好,我听到了,你快去学校可以吗?」
他动也不动。「你还没有回答我。」
见他文风不动,一副打算继续跟她耗的样子,她真的火了。「樊君雅,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这是学校办的年度活动,无故缺席会被记一支小过,他居然还有空在这里跟她扯这些有的没的,他是嫌他历年的成绩还不够糟,毕业之路不够困难重重吗?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回答,因为……」他试图解释。
要听她的感受是吗?好,可以!
「你就是这样不知轻重,总是想怎样就怎样,日子过得散漫又任性,你知道我多不喜欢你这种个性吗?我努力做最好的表现,尽力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可是你又在做什么?你几乎没有一天不被阿姨追着打,这样的你有哪一点值得我!」她蓦地住口,似是懊恼地咬唇。
那她为什么非得要求自己有最好的表现呢?人生也不过短短数十载,重要的是自己开心而不是别人满意,不是吗?
他不甚理解,但至少还清楚一点,那么完美的她,与他是不相衬的,他配不上她。他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受不了太过沈窒的氛围——也或者,她无法面对的是心里愈来愈深的自厌与自责,她霍地转身逃开。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她怔住,无法回答。
讨厌吗?其实不是的,她真的不讨厌他,她只是……
只是一见到他,就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摆脸色给他看。
为什么,他可以过得这么随兴?考试考差了,也只要哈哈笑两声就过了,换作是她,却会害怕,怕自己辜负大人的期望。
一直以来,周遭的人对她没有夸奖以外的评语,不是她本来就表现完美,而是她不得不完美。
阿姨对她很好,樊叔叔也没有把她当外人,但是她无时无刻不记着自己的身分,寄人篱下的卑微让她不敢畅所欲言,从父母离世后,她就强迫自己早熟,打理好自己的事,也会帮忙做家事,不让大人操心,不使外人有机会说长道短,更怕自己让长辈失望。他们之间的地位,早就不对等了,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自在地对他笑。她其实……只是嫉妒,只是……
自卑。
他不是她,不会懂的。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以前,他在作答考卷上作怪乱答,她还会被他逗笑,夸他好有创意,从来不曾嫌弃过他。
原来,他这样叫做不长进。
原来,她讨厌他不学无术。
原来,这样的他是没有办法给她幸福的。
这回,他没有再喊住她,低着头默默走开。
这个领悟的打击好大,他得好好想一下。
薛舒晏心房一紧,有一秒钟几乎要开口叫回他了。
他……还好吗?从没看过他那么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一直都是笑脸迎人,跌倒了顶多拍拍屁股站起来,很阿Q地仰头哈哈笑个两声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情绪低潮过渡期。
「君雅,我不讨厌你……」直到他都走远了,她才低着头,对人行道上的红砖低喃。
真的,不讨厌。
他乐天派的个性,没心眼的真诚,其实很难得。
他有时候的捣蛋行为,其实只是想逗她开心,可是每次下场几乎都是被樊阿姨打得半死。
像是她高三那年失常,没考上第一志愿,情绪低落了好久,他在庭院放烟火逗她,结果差点引起火灾,可是……
「烟火很漂亮……」她迟来地响应道,一直都没有跟他道谢,每次面对他,就是说不出口。
她也好讨厌自己差劲的别扭个性,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大方方地跟他说笑聊天呢?喊童养媳的又不是他,为什么要把气出在他身上?
再过几天吧,等他参加完学校的活动回来,她这一次一定会说出口。
离开快餐店后,她直接去图书馆,才刚找到位子坐下,简讯铃声又响了起来。
晏晏,我爱你。
她呆愣着,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五个字带来的冲击。
不能说诧异,他从不包尿布之后,就不曾停止说「晏晏,我喜欢你」这句话,她听习惯了,也不会特别深究这个「喜欢」的含意。
一开始,是手足般的。
到后来,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许是亲人形式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