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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他的蓝天,无法任他翱翔,她只是他的牢笼,固了他的羽翼、他的自由,他恨不得快快逃离她……

  他要走,就走吧,走得远远的,远到她再也见不著他。

  她成全他了。

  成全他与他悬念多年的冰心。

  严尽欢踏上大池的长桥,脚步加快,近乎以奔逃的速度跑著,一心只想迅速躲回房里,她端出来的架子只足以支撑到刚才,接下来便会被人看见她的狼狈痛哭——

  一条黑影,挡住她的去路,她低著螓首,险些狠撞上去。

  她正心惊来人会不会是夏侯武威,她脸颊上两行泪水,已经无法来得及收回去——

  “严家里最美丽的那一个,指的就是你没错吧?”

  黑影这么说罢,手刀强劲落下,袭向严尽欢颈后,她尚未瞧清来人,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就成全你们,我把夏侯还给你。

  夏侯武威这辈子就属此时最憨茫,神情净是一片空白迷惑。

  他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但全厅里每个人的表情不比他来得自若,公孙谦手里纸扇甚至从手里滑掉,看来同样震惊不已。

  我放过你了,你不用再守著与我爹的承诺,放宽心去吧。

  她说得好轻柔,不像赌气,不像任性,只像是抚慰人的清风,要他宽心离开她,不用被任何人事物所束缚,包括他曾允诺她爹,要留在她身边陪伴她的诺言。

  我放过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从不认为自己被她所囚禁,又何来放过之言?

  去吧……

  去哪?去冰心那儿?

  他与冰心并无私情,她到底胡乱在替他扣啥罪名,又在乱点什么鸳鸯谱?

  请她点头收留冰心,不过是不忍见冰心在外头吃苦,恻隐之心,单纯无比,硬要扣上好感或情愫这类东西,岂不变成欲加之罪?

  夏侯武威回神之后,急于解释,他被严尽欢误解了,而这个认知,竟让他惊慌失措。

  春儿此时却站出来,挡在他面前,小脸怒气腾腾,愤慨得连拳儿都在发颤,她呼吸声又浓又重,眼眶里泪水打转,出手就是一拳一拳打在夏侯武威身上,化身为捍卫主子的忠犬,吠吼欺负主子的恶徒:“你真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小当家是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又亏待了你?你说小当家铁石心肠,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是你才对吧?小当家不值!真的不值!”春儿顾不得严尽欢三令五申要她关上小嘴,不许泄漏太多事的交代,她看不过去了,严尽欢能忍,她却忍不下来,这些年来,她瞧得比谁都清楚——

  严尽欢所受到的误解,严尽欢默默隐藏住泪颜的故作坚强,严尽欢笑叹的沮丧,只有她瞧得最明白!

  怒颜一撇,转向冰心。

  “小当家为什么要补偿你?她做错了什么?是她逼你嫁的吗?你当著众人的面说清楚呀。是谁从头到尾拒绝粱老头的提亲?是谁喝斥粱老头派来的媒婆,叫他自个儿回去朋朋镜子,凭哪一点配得上你?是谁说‘我家冰心要嫁个青年才俊易如反掌,不用委屈下嫁,嫁个老色鬼’?又是谁不断告诉你,嫁粱老头的下场决计不会太好,你一定会后悔?小当家自始至终都反对将你送给粱老头当填房小妾,是你不听劝,是你说你怕了一辈子当婢女,是你说你愿意赌这一把,是你求小当家成全你、别阻止你,是你说后果你自己承担,现在,你吃了苦,受了罪,想回来严家,大家反而替你出气,指责小当家不是,指责她对不住你,小当家从不在谁面前吭声,因为她不想破坏你在众人心目中原有的模样……”

  春儿激动哭了,又恼又气又舍不得主子受的委屈,她身子哭颤,双肩一抖一抖,涰泣声响彻满厅,冰心窘然无语,无从反驳,众人吃惊错愕,不知当年冰心被卖的实情竟是如此。

  “……因为她什么都不说,你们就这样欺负人,你们真的以为小当家都不会难过,不会哭吗……”

  春儿抽噎说著,当年严尽欢看见公孙谦熬夜处理老爷留下的混乱担子,心里过意不去,才会假装指控公孙谦想侵占当家一职,她就是不要谦哥真的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压垮他自己。

  逼全铺里人下跪那回也一样,严尽欢脸上的巴掌印子多吓人,她不要众人担心,不要他们看见她被打红的脸颊,不要他们冲动去找詹老爷理论,她认定大家只要伏地跪著,就不会瞧见火红色的掴掌手印,不会招惹事端,与詹老爷交恶。

  还有严尽欢杖打欺负良家妇女的阿超、与自诩是元老长辈就无视铺规的赵伯伯顶嘴、察觉厨娘居心叵测,想在饭菜里下毒而打翻一桌子菜……

  就连严尽欢与春儿开玩笑说要“缝密你这个长舌丫头的嘴”,都能被人视为她欺凌小婢的恶形恶状!

  每一件至今仍偶尔被铺里某些人拿出来说嘴,数落严尽欢行事蛮横的往事,春儿全都说了,说出众人没能看清的另外一面——

  第8章(2)

  “明知大家都误解她,她不说,任由你们视她娇蛮……”春儿哭得满脸狼藉,转向夏侯武威又是重重一捶:“尤其是你。你最伤人!你只看见小当家的任性,却从来没想过她为何如此?你不曾试图去懂她!她很爱迂怒吗?你们希望她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一个害她流掉孩子的假春儿?你们只会说她见死不救,只会说她心狠手辣,她也很疼呀!但最后她还不是心软,让古初岁救人,她根本不是这么坏的人……”

  假春儿“梦”讶然惊呼,一时结巴:“我……我害小当家流掉孩子?这,这事儿我一点不知道……”

  “你冒充我进到严家,胡乱弄那些药给小当家喝,害得小当家……”春儿压很忘了自己曾经多害怕梦,毕竟梦让她尝过很多苦头,此时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气愤朝著梦控诉。

  那时,梦被闻人沧浪护住最后一丝气息,闯进严家要叫药人古初岁救治她,严尽欢喝斥著不许任何人救,众人以为是严尽欢不近人情,要眼睁睁看梦死去,原来她的激动反应及冷漠无情,其来有自……

  “她流掉过孩子?!”夏侯武威揪住春儿的膀子,虎眸大瞠:“何时的事,为何一点征兆都没有?!”

  天,他试图回想,不曾觉得哪时见她面露小产的疲倦。

  “……有一回风寒,不,是小当家要我和大夫只能以风寒带过,不许告诉你们。我门去葬孩子那天,你也有去,在老爷的墓上,木风车底下,孩子就葬在那里,关哥做给小当家的珠宝匣,是孩子的棺木,小当家哪是去向老爷告你的状,她是去求老爷照顾孩子,怕他被其他恶鬼给欺负了……”

  夏侯武威记起来了。

  她告诉他,她要去老爹墓前说他坏话。

  那次,她的“风寒”让她卧床好几日,倦得几乎无法下榻,偶尔几次被他瞧见她掉泪,她却推说是头好疼,疼得受不住才哭的。

  严老爹墓上的小小风车,铺里众人都见过,今年扫墓时,它存在得多突兀,尉迟义还以为是哪家孩子的恶作剧,敢在别人祖坟上插起童玩,没想到,它代表著一个孩子的无名墓碑……

  “……小当家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所以她没有跟你提,将孩子存在过的事,粉饰得像不曾发生过……就为了你不想要孩子,她一直喝那些药,将她自己的身子都弄坏了,大夫说,以后就算她想要孩子,也不一定能有……孩子没了,她又成全你和冰心,到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夏侯武威再也听不下去,他脸上的震惊褪去,只剩下满满懊丧。

  春儿的话,字字如针,刺在心上,一颗心,鲜血淋漓,由骨髓深处,漫开极致的痛楚。

  一个他不知道曾经存在的孩子,来过,又离开。

  她瞒著他没说,自己一个人面对,骗他只是风寒、骗他只是最近比较累、骗他她无恙,脸色白纯粹是水粉涂厚了些、骗他说是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骗他抱病外出不过是准备去老爹坟上烧香告状——

  她还骗了他什么?!

  没有很喜欢孩子。

  不希望惹上麻烦。

  比他更不想要拥有孩子。

  避妊药一点都不苦。

  嫉妒冰心,所以将她卖掉。

  绝不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不为任何人守身,床第之间只在乎欢快。

  不嫁他。

  放过他,要他不用再守著与老爹承诺,放宽心与冰心去吧。

  成全了他们。

  全是谎言!全是欺骗!全是为了让周遭的人——包括他——心里好过,所做出来的欺骗!

  扫墓时看见的风车,祭祖时突兀斟人酒杯的牛乳,那日她的特别沉默寡言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压抑悲伤,表现出没事人一般,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愁绪?当地双手合十,静静面向墓碑时,又是在心里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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