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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家父母相互对视,不知说些什么好。时汉庭沉着脸色,低声唤烛雁:“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烛雁稍感意外,见时父时母点头,便同他一起去书房。白岫拉住她,不知所措地要跟着,她无奈地拍拍兄长手背,应着马上就回来,才被勉强放行。

  进了书房,时汉庭阖上门,沉默好一阵,直到烛雁轻催:“你要和我说什么?”他才微吐一口气,不悦开口。

  “你不觉得,你将白大哥宠得太过分,是非轻重不懂,这样下去怎么行!”他踱了几步,皱眉道,“他虽心智较弱,毕竟不是稚龄孩童,有些常理总该明白,你也不要老是什么都由着他哄着他,任他更不通世情,将来得寸进尺,最终如何收拾。”

  “得寸进尺?”烛雁好笑,“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听时汉庭语调冷淡,烛雁敛了笑,“我不明白,大哥与常人不同,多照顾他些也是应当,你也……”她及时顿住,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多照顾多照顾!他现在就在得寸进尺,你还全心维护他?”时汉庭冷笑,“到底是白大哥不懂事,还是你不懂事。或者,你尽意护他,拿我当了傻子?”

  她愕然:“这话什么意思?”

  时汉庭抑住怒气,指向她眉间,忍耐道:“你不要说,这是你自己画的。”

  “是大哥又怎么样。”烛雁向后退一步,避开他手指,“大哥帮我画了几年,并不是今天才开始,你也是知道的。”

  “什么人才画眉?是夫妻!从前大家都小,我可以不在意,但如今你几岁了,怎能还是这样没个分寸!”

  “我、我又不知……”她呐呐,“谁晓得有这么多典故规矩。”

  “你是不知,但近几年,白大哥常往这里来,看了多少书,他什么不懂!”时汉庭盯着自己桌上一叠书,里面有一本,是上回白岫走后,他留意去翻看了的。而以前不曾留意时,白岫又看些什么书,读懂几分,记住多少,怕已无从计数。

  这个佟家拾来的螟蛉儿,多年来的变化他都瞧在眼里。一天天脱离蒙昧,一天天知多识深,像是逐渐从孩童向成人过渡,尽管仍然懵懵懂懂,却已掩不住憨态下的机敏聪慧。

  明知未必有自己猜测得严重,但忿忿的指责就是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他脑里想些什么,心里藏些什么,也不过瞒了你和佟伯,表面作的愚笨天真相,暗里不知打着哪些主意,你糊里糊涂的,总有一天不明不白教人骗了去,自己还没发觉!”

  烛雁再也忍不住,愤而顶他一句:“我教谁骗了去,大哥么?你胡说也该有个限度!”

  “我胡说?难不成你不是被人骗,是心甘情愿跟了他?”时汉庭震怒,“一个痴儿,也哄了你的心?他心智愚弱,空有好相貌又如何,你当真嫁他不成!”

  “什么嫁不嫁的!你……”烛雁料不到他这样口不择言,一时恼得答不上话,半晌才冷冷道:“你一会儿说大哥假作天真,一会儿又说他心智愚弱,我看搅不清的根本是你,只不过为画眉这一件小事,就牵七扯八,什么都拿来迁怒。”

  时汉庭自来在烛雁面前威严庄重,从没想到像今天一般争执到如此失控,更没料想她竟不似以往顺从,反倒将他抢白一番,不由更是面上难堪,无法下得台阶,恨恨道:“别以为我是瞎子,卢射阳敲破窗纸那时,你和他挤在炕上围被拥衾的,在做什么?卿卿我我么!”

  烛雁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盯得他自知失言,却又难以削了颜面示软,僵了一阵,只得道:“总之这次出门,你劝白大哥不要去,他再夹在中间纠缠胡闹,迟早要生事端。”

  “谁生事端?大哥还是我?”烛雁昂起头,首次不再拗了性子屈从,微讥道,“我还以为你大发脾气,干脆退婚了事,反正你从来瞧不起佟烛雁,何必作势给别人看,为了父母之命勉强应对。”

  时汉庭惊愕不已,眼前的烛雁,不再是他熟识的一同长大的女孩,她倔强地扬着头,眉黛目漆,清冷冷的秀,那么骄傲地看着他,让他的心微微瑟缩一下,又似是忽然灼烫起来。

  “你、你急什么,退不退婚这话,也能胡说?”他突觉自己有些虚弱,难以抑止地想要触一触烛雁的肩头,却被她一侧身避开去。他的手尴尬举在半空,闭了闭眼咬牙道:“你和他又是拉扯又是背来抱去,我伸伸手你也躲,到底谁和谁有婚约,你在心里又自许了谁?”

  烛雁被他斥责得心头烦乱,一字一句,好像有道理,却又堵得她胸口滞郁。从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么多,邻家的少年,会成为她日后的丈夫,责怪自小亲近的兄长,与她过分倚昵。也许,时汉庭不满,是人之常情,但……意指她与大哥如何如何,他凭了什么,这样胡乱臆测,又这样肆意指责!

  “我回去了!”她不想再争,转身而走,拉开房门,却乍见白岫站在门口,登时一吓,“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岫迟疑一阵:“没有很久……”

  “恐怕时间也不短!”时汉庭冷哼,看到白岫懵懂纯澈的神情,以往只觉他可怜,现在却不由愤怒,就是这样一副不晓世事的神态,就都要让着他护着他!“你听得懂多少,心里也有数吧?”

  白岫神色肃穆起来,几分思虑几分凝重,“你不喜欢烛雁的话,就还给我,我来喜欢。”

  时汉庭一震,看向烛雁,她也惊诧莫名:“大哥,你说什么?”

  “你总是说烛雁很多不对、很多不该,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吧。”他慢慢地、很认真地说,“你如果不想娶她,我娶。”

  烛雁听得他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赶忙拖他,“大哥,别说了,我们快回去……”

  时汉庭却怒得脸都涨红了,鄙夷道:“就凭你?你懂得什么叫男女之情,婚姻大事!还给你?烛雁是你的不成?笑话!”他额上青筋迸起,长久以来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你心智弱,我向来不与你一般见识,别以为不计较就是永远忍你胡闹,你想娶妻?莫说烛雁,去问问十里八村,谁愿嫁你这个痴昧之人!”

  烛雁面沉似水,绝没承想一向彬彬有礼的时汉庭今天如此失态。大哥心思纯净,怎能经得起他恶言伤人?

  “大哥,不要听他乱说,我们走。”

  白岫却拉住她,轻轻问道:“烛雁,你愿不愿意嫁我?”

  乱上添乱!她紧蹙双眉,急道:“别理他,我们……”

  “愿不愿?”

  拉住她的手那么坚定,白岫执着地问,要从她的口里得出一个答案。

  她不知所措,时汉庭的眼里流露着轻视与恼怒,兄长的瞳内映着渴望与困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混乱而荒唐!

  “大哥,我们回去慢慢说,好不好?”她小心哄劝,希望兄长像以往一样温顺依从。

  可是今天没有,时汉庭的轻蔑嘲讽,像尖锐的箭簇,毫不容情刺穿以往层层的温情保护。成人的白岫,却有着孩童的心智,生得再好身手再俊又有什么用,他是个痴儿,无人愿一生相许,即使与他最亲近的烛雁。

  “你不答,是不愿么?”

  他一字一句地问,深深看着烛雁,清俊的眉睫下,有种陌生的悲哀隐隐透出。

  “你也会嫌我。汉庭说我痴昧,我知道,我就是那样的。”

  “不是!大哥很好,和我们都一样。”烛雁轻抚他手臂,试图安抚他逐渐激动的情绪,“汉庭哥瞎说,你别信他。”

  白岫眸里现出一丝希望:“那、你会不会喜欢我?”就像、就像哲兰对尼满,那丹珠对泰占一样,亲密地在一起,可以抱一抱亲一亲……他不是痴儿!这些,他其实是有点明白的,虽然,又不算太明白……

  烛雁不敢看时汉庭,大哥的这些痴言稚语,怎能当真?可是有心人听来,却是字字如刺,逆耳惊心。

  “大哥,你别胡闹,叫人听了笑话!”她头疼地劝慰,什么喜欢不喜欢,他从哪里学来这些让人尴尬脸红的字句?

  白岫脸色有些发白:“你也说我胡闹!我知道,汉庭带你去省城去京城,就再也不会回来,说什么明年就回,后年、大后年,你们都不会回来!”

  “怎么会……”

  “汉庭不让我一起去,是不想让你见我,我和大家不一样,做什么都是胡闹,说什么都是笑话,带了我,都觉不光彩,都要被人笑!”只有爹爹不嫌她,可是却把烛雁给了别人;只有烛雁不嫌他,可是却要被人抢走了。

  他后悔了,早知道成亲才能永远在一起,不被别人拆开,当初央爹把烛雁许给他就好了。

  时汉庭越听越皱眉,他方才愤而激言,没有多想,难免指责过厉罪名加重。可眼下看来,白岫直求嫁娶,虽未必真正明白婚姻之重,但倚赖依恋之情俨然,难道真对烛雁情蔻初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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