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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说“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时汉庭终于开口:“你可知道,今天谁来了?”

  烛雁怔了下,“谁来了?”想一想,“我爹么?”爱热闹的阿爹捺不住寂寞溜到京城来了?

  “是白大哥。”

  “哎?”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时汉庭接着冷淡道,“他说要接你去他那里。”

  烛雁脑里恍了恍:“大哥?”

  “你想问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是不是?”

  “唔……”

  “他很好,至少我看是相当不错。轻裘玉带,一身贵气,比起在村里,天壤之别。”

  烛雁瞧着时汉庭,他似是逐渐激动,冷冷哼着,“你说他家里人来,寻了他回去,他还来干什么!接你过去?他嫌这里简陋,住不得吗!他家里有什么大富大贵,架子抬得倒高,满眼里放不下人了!”

  “你在说些什么?”烛雁皱眉,“大哥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留话给我?”

  “留话?我看他明天也会来,还留什么话。你要去就尽管跟他去,这里庙小容不得大菩萨,我也不必多费一份心,整天追着你问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来……”

  “喝杯水罢。”

  一只茶杯递到眼前,止住时汉庭略带怒气的话,他愣了愣、不自觉接过。见烛雁也自倒了一杯喝下,淡淡道,“你总是这样牵七扯八,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生什么气。你喝杯水冷静一下,我先回房了。”

  “你……”

  烛雁说完,不再理他,转身出房。

  时汉庭眼见着她出去,站了半晌,慢慢坐到椅上,兀自怒气未平,喃喃抚额:“哈,我生什么气,我生什么气……”

  ※※※

  在椅子呆坐一阵,在床上呆躺一阵,心里恼了半天,早知道不出去就好了,也不会见不到。

  大哥是胖了还是瘦了,在京城住得惯不惯,他家里人待他好不好,每日里做些什么,这么久,怎地连封信都没有……

  当初大哥刚走时,她并不是很担忧,没来由信着他会来瞧她和爹,可是没有,整一年都没有。她也会想的,她也会生气的,所以无聊时就去训大黄,大黄现在一见她就怕,很蔫地缩在狗窝里不出来,连耗子也不抓了。

  直到有一天,阿爹很难过很夸张地在她面前呜咽,“到底不是咱们家的人……”她才惊悟,大哥本就并非斩不断血脉的亲人,他一去不回,也没什么奇怪。

  恼恨地半宿未眠,默念着“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第二天一早,竟发现两眼都肿了,恨恨地去敷眼睛,谁要为这种混蛋大哥哭!到铜锣前查看眼睑,忽然注意到自己浅淡未画的眉,怔了半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再也没有人给她画眉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见不到了——

  “啊不想不想,都过去了。”深吸口气,揉揉发烫的眼眶,才不要丢脸地又掉眼泪,“谁让你接啊,混蛋大哥!”

  春夏交替,外面阳光明媚,客房里却荫冷得待不得人。烛雁抱抱臂膀,决定到外面晒太阳。

  客栈旁边有条小巷子,午后的阳光斜斜射进去,清静无人,正是偷闲打盹的好地方。从店里借了个竹椅拎到巷子里,在阳光和阴影间找个恰当位置,既能沐浴到大半阳光,又不至晒到脸上。

  双臂上举,很满足地伸个懒腰。手臂还没放下,蓦地被人从后拦腰拖起,她乍惊,刹那机变转身,臂肘横扫。那人却极快,将她高高抛起,于是她头晕眼花地跌下来,正被那人接在怀里。

  头顶轻轻溢出一声笑,烛雁忘了挣扎:“大哥?”

  “嗯。”他应着,也不放下烛雁,就这样抱着她,随意坐进竹椅里。

  烛雁挣一挣坐起来,侧过身面对他,才一年没见,却像隔了不知多久,大哥的脸都有点陌生了,仔细认一认,看还识不识得。

  本以为见了会气、会骂、甚至掉几滴眼泪也说不定。

  但只是笑,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白岫高高兴兴地瞧着她,她高高兴兴地瞧着白岫,胸腔里快活得怦怦跳,想要拉着他转几圈,大叫几声,到街外疯疯地跑上一跑。

  这样快乐,这样快乐,连白岫抑不住凑近来亲了一下也没恼,反倒嘿地一声笑出来,用力搂了搂他颈子,耳鬓挨着耳鬓蹭了又蹭。

  “大哥,你好像有点胖了。”仔细端详他脸孔,笑眯眯用手摩挲着他下巴道。

  “我瘦了。”

  “不会呀,京城怎样也比咱们家里吃得好住得舒服,你胖一点是应该的。”

  “我瘦了。”白岫坚持道。

  “为什么会瘦,东西吃哪里去啦!”

  “我想你了。”他轻声道,定定地凝视过来。

  说到这个,就该算帐了!烛雁气咻咻掐他,“想我,怎么连封信都不寄回来?”

  “我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怪我叫你回京城来?”烛雁不在意道,又打量他身上。他的衣袍不知是什么精绣缎料,又滑又软,淡月色泽,领襟袖口缀着精致手工滚边。旗人贵族的服饰,就是这样华丽锦绣。想起时汉庭说他什么轻裘玉带、一身贵气云云,不觉莞尔一笑,“大哥,你现在这一身,比原来更俊些呢。”

  听得烛雁由衷赞他,白岫心情又愉悦起来,想要抱怨的话都莫名消散了,只是思念地用力抱一抱她单薄的身躯,贪婪地攫取她身上熟悉的清浅气息,如果可能的话,还想、还想……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午不是回去了?”

  “我怕你一会儿就回来,如果走了,还要等到明天才能见。”他稍有些不甘道,“我到对面茶楼坐,遇到同僚,他拉我说话的一阵,就不知你什么时候进门了,直到你再出来,我才看见。”

  “同僚?”烛雁忽略他话里急着见她的迫切,注意到一个很陌生的词,“做什么的同僚?”

  白岫有些迟疑:“我现在在宫里当职,同僚是硕王府的三贝勒,他平日很照顾我,常常指点我一些不熟的事项。”

  当职、王府、贝勒……听起来好遥远啊,遥远而陌生的京城贵胄。

  烛雁注视兄长一阵,真是不习惯他和这些遥不可及的称呼、人物扯上关系。

  “你……记得从前的事了吗?”

  白岫摇摇头,很不高兴:“他们非说我是融隽,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是,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他们又拦着不许我离开京城。”

  “那、那个谁,你去见了没有?”

  “哪个谁?”

  “乌雅。”烛雁几不可闻地叹息,“大哥,你很久以前娶过妻的,阿齐亚不是跟你说过。”

  “我不识得她,那些人说的,我不信。”白岫垂眸,固执地说道:“成过亲什么的,我都不信,阿齐亚和我打了好几架,要我去见她,不过他打不赢,所以我一直都没去。”

  烛雁只能叹气,“那么,你现在也不住在他们说的关家是不是?”乌雅既在那里,大哥必不去的,他谁也不记得,京城对他来说全然陌生。他又不若寻常成年人能适时熟悉适应,这处处陌生的一年,他是怎样过来的?

  “皇上送我座小院,离宫里很近,又安静。你过去和我一起住。”他微微笑了一笑,“我出不了京城,但留意了榜上有汉庭名字,想着你大概会来,所以轮了班后,马上就过来接你。”

  “连皇帝都见到了啊……”烛雁喃喃道,“还送你院子住,看来阿齐亚说皇上当年很喜爱你,果然不假。”

  “你别和汉庭一起住客栈,只有你和他……”白岫顿了一顿,压下一股酸酸的涩意,勉强道,“你是姑娘家,住客栈不方便。

  烛雁认真考虑一下,“倒也是,不过呢,他一定又会啰哩啰嗦地不高兴,刚才就大发脾气,我若真的不住客栈,岂不是白白送上去叫他训……”

  白岫静静地注视她,看她烦恼犹豫地左思右想,忽然开口道:“烛雁,我记得你说不想嫁汉庭,是么。”

  “啊?”

  “你还说,希望我做主,替你驳了婚约。”

  “呃、那个……”这么久了,亏得大哥还放在心上。

  “现在,我可以为你做主,退掉你与汉庭的婚事。”

  烛雁愕然,看向兄长,那认真的眼神,不再如孩子般的口吻,让她忽觉有些不安起来。

  第8章(2)

  ※※※

  蹑手蹑脚地上楼,迎面过来的店伙计刚要张口招呼“佟姑娘回来了”,被她及时摆手示意噤声。回房须经过时汉庭房间,他一向晚睡,叫他听到动静,少不了又要给她脸色瞧。

  下午和大哥聊得太久,竟没注意天都黑了,又一起快快乐乐地去吃饭。大哥今晚就要接她过去,她哄得千辛万苦,才劝了兄长先行回去,她在哪里住的问题,过几日再说。

  哪知时汉庭的房门却开着,她只得硬着头皮经过,希望他专注读书,没有留意门外才好。

  “烛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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