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了拳,她不安的看着他,尽量含蓄的说:“我猜当时你可能也梦到……往事,所以我的意识就被拉了过去,我在睡觉时,防卫会降低,并没有办法和清醒时一样。”
“你是说,你睡觉时会灵魂出窍?”他无法置信的脱口。
“那只是意外,太过强烈的情绪会找上我,影响我。如果你没做恶梦,我也不会被拉过去。”
他一脸诡异,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他周围浮动,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快乐的东西,不是她所会乐见的情绪。
如茵着恼的瞪着他,有些火大的说:“不要像看怪胎一样的看着我,这种能力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以前也是很正常的,但我小学时出了车祸,醒来就变成这样子了。”
她绕过他,走到洗脸台前,拉下歪掉的头巾,打开水龙头,将头巾沾湿,清洗脸上的脏污,一边轻描淡写的数:“意外刚发生时,我只是一台坏掉的收音机,而且还没有办法自己关掉电源,但我现在已经学会控制了。”
他没有开口,她从眼角瞄到他脸上的不以为然。
“我说过了,昨晚都是意外。”她将脏掉的头巾扔到洗衣篮里,扶着洗脸台,转头看着他,疲倦的道:“你放心,我喜欢你已经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是跟踪狂,也不是爱偷窥人的变态,你不会知道一直被强迫接收别人的情绪有多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把别人的心隔绝在外,而不是偷看他们,我保证之后绝不会再去打扰你。”
忽然间,他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结巴了。
“我已经把实话都说清楚了,现在,可以请你移动双脚,离开我家,让我好好洗掉这身泥巴吗?我相信你很清楚门在哪里。”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既苍白又疲倦,她全身上下都是泥巴,整个人狼狈不堪,灵动的大眼里,还泛着可疑的水光,但她仰着小小的下巴,挺着肩膀,瞪着他,维持着她残存的尊严。
阿浪将手插在裤口袋里,僵站了三秒,然后转身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谈如茵花了半个小时才把自己洗干净。
当她拿着抹布,走出房门,打算下楼梯将楼梯与走廊上,沾了到处都是的泥巴与脚印擦干净时,却发现地板和楼梯都已经被人擦干净了。
她无言的下了楼,看见那个她以为早就离开的男人,站在她的厨房里,手里拿着微湿的抹布,望着她挂在墙上的照片。
他脱掉了脏掉的运动鞋与袜子,卷起了裤管与袖口,他的衬衫与长裤还有些干掉泥巴的脏污,但他显然已经尽力先把自己稍微拍干净,才开始打扫。
十点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落在他英俊立体的脸上。
男人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她可以看见他睫毛在他脸庞形成像扇子一般的阴影。
如茵晓得,他的母亲是原住民,他有一般的原住民血统,所以轮廓才会这么深,头发才会墨黑如子夜。
她在厨房门口杵立,犹豫着,不敢靠他太近。
虽然她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回头,但他显然已经察觉了她的存在。
“你爸妈呢?”
他的问话,回荡在充满阳光的厨房空气中,她清楚晓得,他正看着她父母和她的合照。
如茵迟疑着,有点怕他,又不想让他察觉她的不安,所以她慢慢走了进去,替自己和他,倒了杯茶,然后回答他的问题。
“在北部。”
“他们让你自己一个人住这里?”阿浪看着墙上那些被装在自制相框里的照片,他看得出来,她很珍惜它们,她替它们贴上干燥的小花与香草,每一个都独一无二。
她沉默着,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一个人,我和外婆住。”
墙上的合照,大多数是她小时候的照片,青少年时期的很少,只有几张她和一位老婆婆的合照,成年的则完全没有。
她最近的一张照片,是她高中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穿着高中的制服,站在凤凰树下。
显然她出意外之后,有人不太适应这样的转变。
他并没有天真的以为,全世界的家庭,都和屠、耿、莫三家一样,但眼前照片里的父母与小女孩是如此开心幸福,都可以去代言“我的家庭真可爱”了。
但显然,世事都是会改变的。
她的笑容,从国中时期,就开始变得僵硬而勉强,只有少数一两张,透露着真正的欢笑。
他转过身,然后看见她脸上防卫的表情,还有她替他倒的热茶。
茶,是花茶,有着淡淡的清香。
对于她会替他泡茶,他有些微讶,原以为在经过刚刚那些事之后,她在发现他还在时,应该会拿扫把赶他出去才对。
没想到,她却替他泡了茶。
这个女人,究竟是有多天真?
“屠家兄弟也有特殊能力。”他盯着那杯茶,开口。
“我的父母,有他们的困难之处。”她捧着茶杯的手一紧,他没有说出口的指控,让她忍不住为爸妈辩护。“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比较好。”
是对他们比较好,对她则不然吧。
瞧着她紧抿的唇,他走上前,只道:“你外婆什么时候过世的?”
她挺直了背脊,警戒的回答,“几年前。”
他不相信,他不觉得只有几年,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你高中的时候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奇,但就是有种不是很愉快的感觉,堵在胸口,让他想要确定。
这个世界,对她很残忍。
他从来不曾有过幸福的家庭,没有得到过,就不会觉得失去有多痛,但光是在旁边看,都让他羡慕得要命,更何况她尝过幸福的味道。
她应该……她似乎应该要更愤世嫉俗一点才对。
闻言,如茵微微一僵,刻意轻描淡写的说:“说真的,那不干你的事。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没错,我高中时外婆就过世了,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选择回北部和我爸妈一起住,是因为我在这边比较快乐,我不喜欢大城市,那里人太多,我太容易被人的情绪影响,所以我爸妈才让我搬到这里,我也比较喜欢住在这里。”
他的推理是对的,他也如愿激起了她的脾气,但却还是忍不住盯着桌上那杯,泡给他的花茶。
“没错,那是泡给你喝的,你可以放心喝它,我没下毒。”
他相信她没下毒,他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几乎算是被双亲遗弃之后,还能这么天真。
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她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放缓了语气,道:“确实,我爸妈不像屠鹰爸妈那么……坚强,但他们的能力和我不同,我爸妈和屠家双亲要面对的,从基本上就不同,拿来比较是没有意义的。”
他不认为桃花或海洋,会因此就遗弃屠家三兄弟,但他没有说出口。
可是她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喜欢,一直保持赤裸裸的状态,随时都会被对方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她转着手中可爱的茶杯,然后抬眼,瞧着他,“我相信你也很不喜欢,未经允许就被人看光的感觉,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的确,他没有资格评断什么,这真的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再次开了口。
“你说,你需要碰触才能读心?”他问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是想确定,还是在质疑。
“那是现在。”她扯出一抹苦笑,道:“我以前完全不会控制,等我学会把旁人的情绪隔离在我建造出来的防护墙外的时候,已经太慢了。况且,我也有眼睛,我会看表情。”
简言之,她的父母在她面前,根本无法,恐怕到最后,也不想藏住情绪。
他点点头,指出一个事实,“你爸妈和你一样不擅长说谎。”
她开口同意,“我爸妈和我一样不擅长说谎。”
不像他。
这男人此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脸上不再费事挂上虚伪的笑容,事实上从她下楼后,他脸上就一直挂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就连一向张狂的情绪,也几乎不见踪影。
她知道他很擅长说谎,他向来利用微笑遮掩他的情绪,但他现在也没有笑,他的脸上一片空白。
她拉回一瞬间想偷看他情绪的冲动,偷看的下场通常没有好结果,所以她乖乖的用双眼而不是心,老实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说:“无论如何,他们爱我,只是没有办法和我一起住,我清楚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样就好了,现在这样,对我和他们都好。”
他不该批评她的双亲,他也确实不喜欢像一本被摊开的书,那让他觉得赤裸而毫无防备。
所以,他没再针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他将视线拉回那杯茶,伸手拿起它,礼貌的喝掉它,然后放下。
“谢谢你的茶。”他淡淡开口,将抹布放回水槽。
“不客气。”她说。
然后,谈如茵看着他,打开后门,穿上鞋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