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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并不是不爱,他分辨得出来的,她是喜欢他对她做的事,他看得见她欢快的神情,知道自己带给了她快乐。

  他的妻子怕羞,白日里总是不肯与他搂抱,她说别人家夫妻也是如此,怕要被说伤风败俗,他不想让她为难困扰,也依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上了这张木板床,才能依着心意亲近她、占有她。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他随便一个术法,就能让她过富裕日子,可他没有这么做。一来,他不愿破坏这世间的生态平衡,二来,与她一同吃苦、攒着每一分钱的日子,其实很好。

  柴一根根用斧头劈,流了汗会有她端上凉茶、送条巾子替他拭汗。

  费尽心思买了一根紫玉钗,那是他真心实意想待她好,心里头踏实。

  为了一颗蛋,谁也舍不得吃,两人分着解决了,那浓情深意,城里的富豪又几曾体会过?

  旧衫缝缝补补,称不上体面,可每一针每一线总是她的心意,旧是旧了些,倒也不破不烂,新年时,她总记得给他裁件新衫宠宠他。

  一年又一年过去,他记得,约莫是穿过了三次新衣吧,而后,她开始烦恼。

  “王家婶婆今天又问我了,为何这肚皮还是没消息?”

  还说——叫你家男人晚上赶些工呀,别上了床就赖着睡死。

  她才羞死了呢!

  丈夫还不够赶工吗?要不是顾虑她身子骨吃不消,怕是要夜夜缠着她。

  “没消息就没消息,不急。”他也总是这么回他。

  还不急呀?成亲都三年多了。

  她开始皱眉,怕是自己身子有问题,于是寻着坊间偏方,听说哪帖药有效便喝,他怕她喝坏了身子,不许她再喝药。

  “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要孝谁?”男人的爹娘早死了,更别说男人也早不在了,传谁的后?

  他要她别往心里去,劝说了数月才教她放弃,顺其自然。

  那一年夏季,向来身强体壮的他,难得生了场病,蜷卧在床上病息奄奄,神智浑沌间,仍知晓她始终伴在身侧照料。

  稍稍好转后,她对他的态度有些许变了。

  并无太大差异,可他还是察觉到了,有时会望着他像在深思什么,他抱她,她也有意无意地避着,那段时间总不让他碰,推托他身子才刚好。

  她别扭了一阵子,这让他很难受。

  后来,她让他抱了,可是他再也感觉不到,以往的那种纯粹的快乐,她眼中有挣扎、有矛盾。

  如果她不爱他抱,那么,他便不抱了,他不想教她难受。

  从此,他再也没在夜里与她亲密。

  然而,她却越来越沉默,有时,会偷偷哭泣。

  他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抱她,她的身子愉悦了,心却在抗拒;不抱她,她还是不痛快。

  直到有一回,她主动对他吐实。“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丈夫。”

  他沉默着,没答话。

  原想瞒她一辈子,可既然她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他不会再费心狡赖抗辩什么,也没想问她究竟是如何得知。

  “我的丈夫……人呢?”

  “死了。”他顿了顿。“他要我来报讯,我说不出口。”

  她闻言,闭上眼,泪如泉涌。

  他担心她哭得厉害,站不住脚,上前扶她,却教她挥开手,跌跌撞撞避着不让他碰。

  他看着落了空的手,很平静问她:“你要我走吗?”

  原是想照料她这一生,可她若不允,他也不能强赖着令她痛苦。

  “走?”她昏昏沉沉仰眸。

  他不是她的丈夫,他们之间的一切便叫悖德偷情,她背叛了丈夫,失了贞洁,这在村子里是要被乱棒打死的,更别提……他甚至不是人。

  可悲的是,有再多的理由,她这个头还是点不下去,她已经离不开他。

  新婚丈夫是媒灼之言而来的,她还没能更深入与他相处,便失去了,这三年多来,真正与她在一起的是他,真正疼她惜她的是他,替她劈柴打水、同甘共苦的是他,与她一同领略男女欢愉的,都是他……

  她——爱他。

  尽管他不是她的夫婿,她还是爱他。

  她该怎么办?她完全没了头绪。

  她没说要他留,也没开口要他走,于是他还是留了下来,等她作好决定再告诉他。

  白天,他还是上山打猎,劈些干柴回来,而她也仍是那个娴静持家的好贤妻,归来时仍有热腾腾的饭菜可吃。

  一天,又一天过去,她始终没有开口要他走。

  有时,夜里太想念她的温度与柔软身子的触觉,他张手拥抱,她僵了僵,却没再推开他。他亲吻她时,她闭眼落泪,于是他想退开,她却紧紧抱着他。

  “别……用这张脸。”她没有办法,对着丈夫的脸孔被另一个人占有。

  只要不是这张脸就可以了吗?

  于是,他撤了仿容术,让她看见他化身成人时的样貌。

  “很……好看。”她抚着他的脸,哭哭笑笑。

  他已经无法分辨,这样究竟是快乐或伤心。

  对他而言,这件事仍是无比欢快,但是对她而言,已经不是纯然的愉悦。她只是要求,别在这时用她丈夫的脸,没拒绝他的求欢,笑着落泪,在欢愉中痛楚。

  人类的情绪太复杂,他不懂,只知道,无论他待她多好,她都快乐不起来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

  “没有。”他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于是,她唤他湛寒。

  他有一双深潭般清湛的眸子,一记寒凉淡漠的性情,她总是这么喊,他也总是知道那是在叫他。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事被村民发现了。

  有人指证历历,说她在夜里与不知名的男子交媾,有悖妇德。

  她没有为自己辩驳任何一句话,她失贞失德是事实,无话可说。

  事情沸沸扬扬传开了,为导正村子里的风气,终于请出村长制裁。

  那一夜,她问他:“湛寒,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爱?”他困惑,却也无心思考。他明明是要她跟他走,为何她却净问他不懂的话?

  “是啊,你不懂,你不是人,没有感情,不会懂……”所以才会以为,一张脸便能取代一个人。

  她悲哀地笑了。“你知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来世?”

  “有。”终于,有一个他听得懂,也答得了的问题了,他很肯定地回答了她。

  她点点头。“那么,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来世,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后悔,只是太痛。

  她为了他,违背礼教、违背自小以来灌输的妇德,成了失贞失德的女子,承受着对亡夫的愧疚,可是,那个她不顾一切去爱的男人……不爱她。

  她不要再爱一次、再痛一次,一个不懂爱、不能爱的对象,她宁可在这一世割舍得干干净净,永远与情爱绝缘,也不要再错爱了他。

  她开了口,要他走。

  于是,他只能依她的意离开,可是他没有想到,村民会这么对待她,人类对贞节为何看得如此重,竟要以命相抵。

  他极后悔,当时应该坚持带她走,即便她再厌恶、不想看见他,他都该坚持的。

  回到山林间,他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平静淡然,脑子里想的满满都是她,忘不了,也无法再潜心修行,于是他再度入了世,寻着转世后的她,心上莫名的惶然疼痛这才止息下来。

  转世后的她,是大户人家庶出的小女儿,嘴巴笨、人也不够伶俐,不懂讨人欢心,总是被父亲嫌弃,连个婚配都无人替她盘算,伤心落寞地在小宅院里孤孤单单地度过一生。

  他想了又想,去求文曲星君,替他抄了一千册古书,为她求来下一世的聪明才智。

  那一世,她才冠京城,众人总说可惜了身为女儿身,否则必是状元之才。

  女儿家嘛,终究还是得求个好归宿才实在。

  她是嫁了好人家为妻,为夫婿持家,将生意愈做愈大。然而,却换不来丈夫真心的疼惜,在她面前,连男子都逊上一截,莫名的自卑与压力使得男人无法坦然面对她,只爱外头婉媚似水的佳人。

  她独守空闺,夜夜泪眼望月,凄凉独唱白头吟。

  绝智有何用?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啊!

  还有一世,她是邻村闺女,自小指了婚,可偏生貌丑,教人退了婚。她总是望着村长女儿绝色的姿容,欣羡着。

  他去找注生娘娘,替树公花婆捏了一千只胎魂,换来叶容华这一世的美貌……

  他还替月老绑过一千条红线,交换她一世的好姻缘,陪司命之神下了一千盘棋,换她一世的好命盘……

  才貌、家世、姻缘……所有能想得到的,他什么都为她求过了,却怎么样也求不来她真心的笑容。

  直到后来,他才懂得,她望的不是村长千金的美丽,而是嘴角幸福的笑容。千年以后,他再也不求了,他将自己送到她面前。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她笑了,这一回,真真切切地笑了,牢牢拥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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