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气,勾起我的下巴,不说话。
“怎么啦,花美男变成忧郁王子了?”
“幼沂。”
“怎样?”
“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哭?”他为我拭去泪水。
“是吗?伤脑筋,一定是中毒后留下的后遗症。你回去,帮我骂骂御医。”我决定装胡涂装到底。
“我还以为你得到母后的赏赐,感激涕零。”他也学我胡说八道。
“有可能喔,我最见钱眼开了。”
“见钱眼开的人,还不去抢着当皇后?不是有人承诺过你了?”
“我有自知之明嘛。”
他苦笑,叹气,将我抱入怀里,用心疼的口吻安抚我:“会过去的,再痛、再苦,都会过去的。”
我想反驳他,过不去的,这是我第一次碰见爱情。
可惜,明明是对的人,偏相遇在错的时空里,就算我不甘愿爱情成为一场幻灭,又能怎么办?任我有再多的小聪明,也解决不了自己的困境。
“放心,时间终会过去,痛苦也会慢慢变淡。”他说。
是这样吗?可是我把自己弄得太狼狈,我明白爱已超载,清楚自己爱得失去姿态,想高高在上,睥睨俗世红尘,谁知道,最终竟是沉沦。
我吸吸鼻子,拿他上好的绸衣当面纸,把脸揉得红咚咚,像对自己发誓似地,高举五指道:“我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会好起来。”
“对,你笨,但是你很勇敢。”他掏出帕子,轻轻压着我的眼皮,把泪水吸干。
“哪有人用这种话在安慰别人?”
“你说的,创意很重要。”揽住我的肩膀,他和我并靠在床上,抓住我的手,为我把脉。“身体还是很糟?御医开的药,有没有在喝?”
“有。橘儿每天都帮我熬药。”
“总算还有一个有良心的。知不知道九弟那天回去,着实发了一场大脾气?”
“暴躁家伙,转告他,那么爱发飙,会提早得高血压、心脏病,有时间多喝些青草茶降降火气。”我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不伤心。
“他是为你不平,他说你回章家,没有得到好的待遇。”
“想太多,没一脚被踢出门就很不错了。”
“也对,二哥是你的姊夫,对付自己的家人,是你太白目。”他推推我的额头。
连自目都学起来了,花美男有很好的学习能力,他是那种照单全收的人,和阿朔不一样,阿朔是追根究底型。
“听说我二姊在圈禁园子里过得很凄惨。”那些妻妻妾妾都对她发脾气,连禹和王也不给她好脸色。
“不过章大人是禹和王的人,许多亲近二哥的官员都遭株连了,贬官、去职的一大堆,章大人能全身而退,你占了很大的功劳。”
“谁会想到那个?怨恨自然是比感恩更容易些。”
“这话很苛薄。”
“没办法,我小心眼嘛!”
“不过……幼沂,你听过那些话,对不对?”
“哪些话?”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我一头雾水。
“以民为本,视百姓如子,处处以百姓所需做出发点,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家要千秋万载,必得百姓相助。这是四弟讲过的,你变了个说法,讲给父皇听。”
我沉默。那也得皇帝同感,不然他不会赏我黄金百两,那么重的赏赐代表什么,我不会不懂。
“大笨蛋,明明不想阿朔当太子却又帮他。”
所以才会把自己逼进墙角啊。“我要阿朔得到他想要的。”
“他最想要的是你。”
“抱歉,就这点不能让他称心如意。”我总是在强撑,这种个性很不讨喜,我懂。
“如果你愿意放弃理想中的一夫一妻,你和四弟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没有了,在我选择皇后娘娘的方案二之后,就切断所有希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三爷坚持从太子争夺战中退出,九爷坚持当英雄,我坚持男人从一而终。我没勉强三爷放手坚持,三爷怎能勉强我的坚持?”
他盯住我,好半晌,摇头。“好吧,只要你高兴,爱怎么固执都随你。”
这就是矛盾处了,明知道做了会不开心,却还是非做不可。人都说别的物种是怪物,却不知道,真正的怪物住在自己心里。
“三爷,我没见过端裕王,他是个怎样的人?”
“你想为四弟动端裕王?”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我只是想不出来,磊落英明的皇帝,怎会生出猥琐奸逆?”
“在你心底,端裕王是怎样的人?”他好笑问。
怎样的人啊?远在边关还能煽动禹和王、左右朝廷大臣的男人,绝不会是个简单人物。“心计深、城府重、阴险狡滑的人物。”
“这是你的认知?”
“不对吗?”
他摇头。“不对。”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大善人,如果你看到我会流口水,见到他,你就会扑上去,把阿朔忘在一边。”
“真的假的?”很难想象,有这种儿子,皇帝怎么舍得把他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真的,如果你今天进宫就会看见他,他这次特地回宫,是为了要送四弟大礼,恭贺四弟喜获娇妻和登上太子之位。”
“他还会对阿朔出手吗?”
“会。”
“这么笃定?说不定姊夫的失利会让他看清楚,大势底定。”
“哪来的大势底定?父皇正值盛年,边疆战事仍连年发生,四弟是目前朝中少数可以带兵的将军,只要有战争就有变量,即使当上太子,四弟的皇帝之路仍岌岌可危。”
“还说我笨,只有笨到无药可救的人,才会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做。”
“但只要有机会,你就会想尽办法帮他,对不对?”
还有机会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臆测。
我们谈了好久,他成功转移我的悲哀,中午,他还留在这里和我一起享用粗茶淡饭。我这才知道,是阿朔拜托他来这里陪我的,他不要在自己大婚的日子里,留我一个人孤伶伶。
花美男走了以后,我呆呆坐在屋里,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等阿朔吗?怎么可能,今天他是男主角,哪能偷跑!何况美女在身边,哪个男人逃得了?
然后,黄昏将至,太阳仍然热烈之时,皇帝的密旨到了,我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我在等一个结束,等我和阿朔、后宫生活、众皇子之间的结束。
※※※※※※
爹爹和大娘出现在小别院时,橘儿吓一大跳。
密旨的内容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皇后的动作这么快,我才托了话,嫁妆文书就全数装上车,要我即刻动身,前往南国。
皇后猜到我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了吧?她早把该交办的东西交办好,就等我点头。
“幼沂,天大的喜事啊!皇上封你为凊沂公主,要派你到南国和亲。”大娘一进屋就拉着我说话。
“是。”我靠躺在床上,没有梳妆打扮,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太好了,咱们章家终于也出了个公主。只不过老爷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会只有一封密旨草草交代了事?上回芮仪公主远嫁吐番,那排场可风光的呢!”大娘喜孜孜道。
“大概是怕中途有什么变量。”爹爹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他也知道了。在宫里,没什么藏得住的消息吧?
“先不管这个,幼沂,你快起来,娘帮你梳妆打扮,宫里派来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她将手里捧着的梳妆镜放在桌上。
真有效率,就这么急着在阿朔大婚这天把我送走?我嘴边扬起一抹嘲讽。
我猜,等到我进到南国之后,和亲的事才会被公布吧!到时,就算阿朔、三爷、九爷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也好,皇后娘娘的作法只不过让事情更简单些。
我没反对,任大娘在我头上、脸上涂涂抹抹,任橘儿拿着宫里送来的喜服在我身上比划,不说话,只一个劲儿沉默着。偶尔,视线接触到爹爹,却无从分辨他眼底透露出来的讯息。
有不舍吗?一个女儿将要远嫁,或许终生都再见面不得,他会不会有些许的心疼?或者,他的子女太多,多得不在乎谁去谁留。
回过神时,我已经打扮停当,而橘儿也是一身喜气,大娘牵起我的手,慢慢走出屋子。
出门,我看见在换衣服时退出屋子的爹爹,忍不住再多看他一眼。脚步停顿,踟蹰一会儿,我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爹爹,幼沂要远行了,有些心底话,不得不对爹爹说。”
“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会帮你完成。”
“不是为幼沂,是为爹爹。爹,朝中大势已定,您不要卷入党派斗争当中,只要一心对皇上、对朝廷尽忠,必能为章家谋福。眼前,权朔王已接任太子,未来或者还会有人掀起风波,企图改变局面,但皇帝心意已定,旁人未必能成大气候,此时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他静看我,大概没想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居然会对他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