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来看看这绣荷包……”
又一个女音传来,拿荷包叫卖的是个穿着长袍、梳着发髻的中年妇女。
咀角微微抖着,我想起来了!
拉起阿朔的手,我连忙带着他往前走。
这条街、这些建筑物、这些人……
“你要去哪里?怎地走这么快?”
对长期练武的阿朔和常瑄来说,能被说走得快,那么肯定是真的走得很快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像是有人在呼唤我似的。
没有任何念头闪过,咀巴却自动哼起歌来──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那是林俊杰的江南,几百年没唱了,歌词早就遗忘。
但,是咀巴自己自动唱出来的,和我的脑袋无关,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促敲击着,我开始小跑步起来,拉住阿朔转过小巷、绕进红墙。
天呐天呐,我快要喘不过气了,越跑越快,我越跑越快……
叭!当一声汽车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时,紧绷的神经猛地被炸开。
我、我……回到二十一世纪!
回来了,朝思暮想的时代,朝思暮想的时空,朝思暮想的现代文明……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像阔别家乡的游子,心中满溢着感动无数。
“嘉仪,你……”
听见阿朔的声音,我猛地回头,却见到更令人震惊的事,顿时吓到久久说不出话。
原本两鬓微霜的阿朔突然变回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束成髻的长发散在颊边,若不是身穿着古代皂布袍,他看起来就是个偶像明星。
而阿朔也被眼前所见吓得发傻,他定望着我身后的车水马龙,和我一样,震惊地张着咀却发不出声音。
我再往后看,常瑄和阿朔不过相差十步距离,但他的面容没有分毫改变,他拚命朝我挥动双臂,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他的面前,想把它拨开似的。
所以常瑄过不来?穿越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事?
阿朔的声音唤醒了我的怔忡──
“这里,就是你时常挂在口里的二十一世纪?”
我点头。“对。”
“那是高楼大厦?那是汽车?这是柏油路?”他一面指一面问。
“对。天上飞过去那个小东西叫做飞机;那个在马路上一闪一闪的叫做红绿灯;那个女生脚上踩的不是高跷,它的名字叫做高跟鞋;男人身上穿的不是不伦不类,而是休闲服饰;天空灰蒙蒙,是因为空气污染;那些叭叭叭的刺耳声音,叫做噪音污染……”
“教人不敢置信。”
他贪婪的目光像照相机,似想要把所有的东西全摄进他的脑袋里。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还回得来。”我握住阿朔的手心满是冷汗。
他的眼睛转向我,好看的浓眉画出一直线,喃喃道:“嘉仪,你变得年轻了。”
“你也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平滑、没有纹路斑点的左手,久久不言语。
“我想,老天爷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经历全然不同的人生!”我兴奋道。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假设的是他愿意和我留在这里,但看着他的表情……有错愕、有惊惶、有郁郁、有不安……
我不确定了,或许对于一个古人而言,这是太大的冒险。也或许,知道新世纪的存在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情。
犹豫一会儿,我再往常瑄望去,他还在那里,没有消失。阿朔或许比我幸运,他有选择机会,选择留下或回去。
“阿朔,你想留在这里吗?或者你想回到熟悉安全的古代,回到我们儿子女儿身边?”我柔声问,不想用兴奋语气替他作出决定。
他拧眉,问:“你呢?想留下或回去?”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在心底叹息,这个答案很对不起父母亲,对不起慈禧老奶奶,也对不起那群兄弟姊妹,不过经过太久时间,我已经习惯把阿朔摆在第一,习惯以他的需要为需要,习价他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他走近,勾起我一束青丝,我清楚看见自己灰白的发丝和他的一样成了亮黑色。
命运给了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想留下。”阿朔说。
“为什么?”
“为了你,你的家人、你的思念、你热爱的民主世纪。”
“对你而言,在这里说不定很危险。”
“你曾经为我冒险,现在轮到我来为你。”
不语,心却暖烘烘的,勾起他的手,我认真道:“阿朔,我想要再爱你一回,旁若无人地爱你。”
多好啊!旁若无人。没有皇帝皇后为谁指婚,没有国家社稷夹在中间,要爱便爱、要恨便恨,我们可以爱得旁若无人。
“好。”
我郑重对他承诺:“你保护了我一辈子,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好。”他笑了,卸下那份皇帝型严肃,他是个相当、相当好看的男子。
拿出阿朔收在香囊里、刻着LOVE的银炼,我疾奔到常瑄面前。
直到跑近了,我才发现有一层淡淡的银白色迷雾漩涡隔在我们中间。
我不确定能不能把东西送到常瑄手中,纯粹试验,没想到手一伸,我竟然能穿过迷雾、抓住常瑄。
难道我们中间的漩涡,只隔住了常瑄,不教他前进,却没阻止我们回头?
我猜对了,上天给了阿朔选择机会,如果他愿意回到古代,还是回得去。
拉住常瑄的手,我理解他的讶异表情。眼前人一下子从老婆婆变回大姑娘,即使亲眼所见,也很难相信。
“常瑄,我是天上的仙女,不小心坠入凡尘,人间历劫数十年,现在要回家了,阿朔决定和我一起回去。你把这条链子交给融溥,告诉他,别为我们挂心,我们会很好的,你也要保重……”
我没有时间,向常瑄解释未来过去、时空变换,只好用简单的方式说服他。本来还想对他讲更多话的,但银色漩涡慢慢褪去,常瑄的身子从脚处一点一点消失,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再也触不到他为止。
我尚未回头,一个拔高女声先一步传进我耳中──
“吴小姐,你去了哪里?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你。你为什么把行李带走,却把机票护照留在饭店?”
我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有点聒噪、亲切又热情的导游。猛地转身,大大的笑容挂在脸颊上,几个箭步,我奔到她面前,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我回来了、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即便被我用力抱住,她的唠叨也没有停止──
“天呐,你穿的是什么衣服?你跑去哪个摊子穿古装拍照了是不是?这衣服得还老板的。算了算了,不讨论这个,团员们都去逛天坛了,我们快一点去跟他们集合……”
突然间,她的声音止住了,然后粗鲁地一把将我往旁边推开,大步走到阿朔面前,双眼暴睁,结巴道:“啊、啊、啊……你、你……”
是因为阿朔太帅了吗?男人太帅会让女人出现中风征兆?
我走近他们,试着说话:“嗯……导游小姐……”很抱歉,我始终没把她的姓名记起来。
她没理我,只是颤抖着咀唇问阿朔:“请问您是东方朔先生吗?”
东方朔?什么鬼啊!是周镛朔啦……
才想开口嘲笑她两声,却猛地想起,当我回到古代时,有一个“章幼沂”的身分等着我,谁知道阿朔来到这个时代,会不会也有另一个身分在等待他?
阿朔没回答,我先一步靠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用眼神暗示──别担心,有我呢!
他朝我微微一笑,没有我想象中焦虑。
是啊是啊,他是谁啊,他可是当了堂堂大周朝二十五年皇帝的男人!
“可不可以借我看看你的手臂?”说完,导游小姐直接动手要去拉开阿朔的袖子。
练过武术的他,轻轻松松、三两下就把她的手甩开。
“你要找什么?”我直觉护到阿朔身前,不让她继续动手动脚。我已经霸道惯了,别的女人靠他太近,我身上的警报器会自动开启。
“我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东方朔,东方朔的左手肘处有一个旧刀疤……”
左手肘有个刀疤?我记得阿朔有,那是在边关战事里留下的。
拉过阿朔的手,我掀起长衣袖,秀出伤疤。
导游小姐看见伤疤,小小的咀咧出大大的上弯弧线,原地跳起来,大叫道:“是他!是他!他是东方朔。”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吼大叫,导游小姐的兴奋很明显地引发了阿朔的不悦。
我连忙出口制止:“导游小姐,他失去记忆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分。我可以请教一下东方朔是谁吗?”
“他是我最崇拜的男人,企业家的第二代,新一辈小开当中最帅、最酷的男人……”她说了一大串,才发现自己语无伦次,干脆从包包里面翻出两本杂志和一份最近的报纸给我。她指着杂志封面说:“就是他,东方朔,是不是超帅?这种男人……等等。”她突然定住,缓缓转过脸看我。“你说……他失忆?是怎么失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