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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要他受任何伤害,别说是死,连根指甲都不要他断。

  绝对。

  银貅做到了形影不离。

  隐去身形的窈窕人儿,在风中漫开一头耀眼银发,张狂舞乱,天羽霓裳的黹纹跟随翻飞裙摆而变化莫测,数之不尽的银星细芒在她周身散敞绽开,只可惜如此美景,人类无幸亲眼见识。她伫立屋檐上,紧盯着方不绝坐进马车车厢,马夫扬鞭轻喝,两匹骏马载着他前往船行,她立即飞跃追上,几记蜻蜓点水,她稳稳止步于车厢正上方,不露痕迹,不发出坐点声响。

  待他下了马车,进入船行,她便不离他超过三步以上的距离,亦步亦趋,如影随形,看着他认真工作,排船期,算货量,仔细交代手下人诸多细节。偶尔有客人前来拜访,又或者是他外出谈生意,但大多数时间他会去检修船只,放置大船的仓厂,一根根横放或直摆的巨木看上去危险十足,她不放心地施了法术,用一圈一圈银光缚绑它们,绝不会发生意外倒下的恐怖场景。

  他喝的每一杯茶,她都暗地里先探进一根指,收回,以嘴舔舐是否含毒。

  他见的每一个人,她都悄悄挡在两人中间,仗恃着谁都瞧不见她的优势,贴身护他。

  他坐着誊写信件,她便窝坐桌边一角,看他研墨润笔。

  有时,他会突然抬头,目光落往她所在之处,好似看见她就在那儿,吓得她心惊胆战,伸出柔荑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没有反应,看来应是巧合,说得也是,他怎可能发觉到她呢?

  他前脚一出,她后脚跟上的情形,日复一日,海棠院只留下嗜睡的幻影去应付玲珑,她与方不绝同迸同出,当他平安回府,直至踏进房里前一瞬间,她才会抢在他面前,恢复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驯小娘子,笑容甜蜜蜜,开门迎接他。

  足足两个坐月过去,方不绝身强体壮,连场小病也没发过,活蹦乱跳,精力充沛。银貅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勾陈诓骗了,他这副健康模样,再活个六、七十年也没问题嘛。反倒是她,一改平日懒散,勤快得连她自个儿都不认识自己。

  貔貅贪睡,没活动筋骨时,就是睡,跟在方不绝身边这段时日,她等于是强迫自己随时清醒,只有夜里数刻的短短睡眠,对一只貔貅而言是不够的。。

  所以,她生病了,生了一种明知道自己该清醒,却怎么也无法张开眼睛的病。

  好几回方不绝早已出府,她仍瘫软于床上,待她慌张惊醒,追到船行去,见方不绝平安地坐在桌前忙公事,她大松口气的同时,身躯放软,螓首一歪,在一旁铺有坐垫的大椅间,睡到不省人事。更有几回,方不绝人已经快回到海棠院,她还蜷在船行的长桌上呼呼大睡……

  太失职了她!

  就算要在眼皮上夹上两只木夹子或是拿尖锥刺股,也必须逼自己神智清醒一些才对呀!

  但是枕头好软……

  不对不对不对,醒过来,银貅!

  但是眼睛睁不开……

  他要出门了啦,银貅!

  再让她眯一下,一下下就好……

  第7章(2)

  “小银,你好好睡。”方不绝轻抚她倦到完全忘了该隐藏起来的熠亮银发,她趴卧着,任由银丝蜿蜒披散于床榻和枕畔,嫣红嘴早含糊梦呓着。

  他的声音好轻,好像在哄她继续睡哦……

  方不绝凝觑她良久,久到不愿收回贪心的目光。

  今天,是他活在这人世间,第二十八年又四个月零七日,正是勾陈提及的死期之日。

  他心里不愿重视它的虚实,更希望它不过是勾陈开的一个恶劣玩笑,但隐隐约约地,疙瘩仍存。

  他会死吗?

  就在今天?

  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

  又或许,他应该足不出户,留在海棠院里,留在她身边,哪儿也不去?

  她要是亲眼看见你死,她会很难过,小银还是一只生嫩的貔貅,热情、冲动、不懂险恶,我担心她会为你做傻事……

  她一冲动,可能犯下天条,闯地府去抢你,听起来很爽快吧,有只家伙连安危都不顾,一心一意只为你,可以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鬼差拚斗大闹。

  我们神字蜚,当然也有神字辈的严令,对于惹是生非者绝不宽贷。

  勾陈的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倘若勾陈字字属实,他必死不可,他情愿不被她看见,不要她做任何无谓的努力或抵抗。

  倘若勾陈字字属实,他死不可,他情愿不被她看见,不要她做任何无谓的努力或抵抗。。

  倘若勾陈只是恶意戏弄,今晚回来,他仍可以拥抱她,到时再告诉她,关于她的身分他已然知晓,并请求她,为他留下……

  “你乖乖等我回来。”他的唇,落在她额上,也落在她唇间。

  他会回来的,为了她,他会平平安安回来。

  她约略听见他的叮咛,想睁眼,想应声,想叫他等她醒来再出去,偏偏倦意如漩涡,席卷着她,让她只能发出细微嘤咛。

  方不绝离开前,交代玲珑不许进房吵她,膳食等少夫人开口要吃再准备。他不希望玲珑偷觑到银貅的睡姿及模样,省得她又去娘亲面前说些妖怪什么的。

  一如以往,出府,上马车,前往船行。一切,都按照他向来的习惯,不会有所改变——

  “好心的大爷,请您行行善,我娘生病了,好些天没东西吃,求求大爷、求求大爷……”

  才下马车,一名脏兮兮的小乞丐捧着破碗,上前乞讨,方不绝取出身上钱囊,数也不数里头有多少银子,直接放进小乞儿的碗里,他并没有多言,直接要走进船行,小乞儿在他身后又跪又磕头,叩谢天赐的大善人。

  船行门口,方不绝巧遇老客户,两方人马在原地寒暄起来。

  小乞儿抹干泪,喜孜孜地边走边数钱囊,有了这么多的银两,他就可以为他娘捉药,买些好吃的东西补补身……

  小小身影,浑然不觉迎面而来的疾驶马车,即将对他的生命造成危险——

  银貅猛然瞠开双眼,胸口倏地一窒,惊醒了她,她揪住心窝处那寸衣料,自枕间仰首,一时之间,对于身处之地有些混沌,几个眨眼过后,她清醒了,忙不迭跳下床,没空痛斥自己又贪睡误事,想赶快把自己变到船行去看守方不绝——

  就在她旋身欲变之前,房门被人打开,方不绝进了屋子。

  “你今天没去船行呀?”银貅撤回掌心窜动的术光,急乎乎奔到他面前,将他自头到脚看了两三遍,确定他无恙,才稍稍原谅自己的贪睡。

  方不绝意外地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口吻却是凛然的。

  “你那是什么模样?!为何你的发是银色的?!你真如众人所言,是妖物?!”

  “咦?!”银貅此时才惊觉自己忘了恢复人类外貌,被他看见银光闪闪的她,即便亡羊补牢也来不及圆谎。“我……”

  “你是来伤害方家的吗?可恶的妖孽,心存歹念,意在吃人,是不?”方不绝刷地抽出墙上饰剑,锋芒毕露,锐利剑尖直抵银貅咽喉。

  “我不是妖孽,我是——”银貅被那柄长剑逼退,无法更近一步。

  “是什么?你该不会想说你是天女神仙,到方家来是为了助我兴旺?”

  “你干嘛用剑抵着我?!我怎么可能伤你?!我全心想保护你——”

  “不要上前!我手里的剑不长眼。”他冷冷斥退她的蠢动。“我的妻子陆小蝉呢?你顶替她进入方家,是否代表她已遭你毒手?”

  “我不是吃人的妖!我是貔貅……不对,就算我是妖又怎样?!我行得正坐得直,不偷不抢不做坏事,你有什么资格拿剑指着我,而且还一脸——”

  嫌恶。

  对,他脸上的神情,刺伤了她。

  站在他面前的她,明明还是她,只不过发色不同、眸色不同,她没有变呀!昨天仍温柔的对她微笑、宠溺她的男人,为什么现在视她如蛇蝎?

  她不懂!

  她以为喜欢一个人,无论他是何种生物,喜欢的本质不变,喜欢的特点不变,那么喜欢之心便不该跟着改变。就算今日情况相反,他告诉她,他是哪只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她也不会因而就不再喜欢他!

  他为什么这样不讲理?!

  “你承认你是妖了。”

  银貅只是回视他,不点头不摇头。

  “在我动手杀你之前,你走吧。”簿抿的唇,无情地说道:“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就因为我是妖,你便要赶我走?”此时与他争论她是神兽或妖物,没有任何意义,都一样,对他而言,只要她不是人,全都一样……

  “这理由已经太足够了,人与妖,本就没有共存的必要。”

  “那之前我们拥有的那些呢?”甜得像糖,浓得似蜜,火热的耳鬓厮磨,绵绵的腻人情话,相挽的手,共处的点滴,全都不作数了吗?只因为她不是人类,便可以一笔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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