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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不在乎得罪人?”

  “我时常关在家里,来往的朋友少,能被我得罪的人不多。而喜欢我、了解我的朋友,早就习惯我这个样子。”她自我解嘲。

  “方安淇,你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安东似笑非笑地说。

  “所以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常出门危害社会大从。”她笑。

  安东也跟着笑,叹口气,拿她没辙,也拿自己如雷鼓动狂跳的心没辙。

  “进去,把门锁好,我不能吻你,一切都太快了。下次见面,如果我对你还是一样疯狂……你会让我吻你,对吧?”

  他没等她的回答便转身走了,步伐之快,仿佛在逃避猛兽。

  方安鸿雁关门上锁,随即靠在厚重门板上,捂着心口,深深地呼吸。

  ****

  安东好似一匹优雅的豹,双眼闪着兽的精光,俐落体态中蓄蕴了无限的爆发力。他身穿黑衣黑裤,经过一列列长柜,外头漆黑的夜与建筑物内明亮的光,形成强烈对比。

  偌大的空间,寂静无声,只有皮鞋踩地的稳定声响,在明亮大理石上规律的一起一落。

  终于,他在一小格柜位前停下,打开柜门,一座白玉罈安放放在柜子里,罈上的刻名是“娃薇·尤命”。

  安东盯着白玉罈,渴求能平静躁动的心房,他变得不像自己。

  “娃薇”象征太阳,是他母亲的名字,“尤命”是他外祖父的名。他是尤命头目的孙子,原是在高山上奔跑、歌唱长大的孩子。

  当时的他自由快乐,他喜欢风、喜欢云,认识守护月亮的星星,他的世界单纯而美好……如同方安淇那样。

  族人们爱他,接纳他,外祖父会带他到深山教他布陷阱,猎鸟、猎山猪。

  在那里,他的名字是“希蓝·尤命”,尤命期许他能成为勤劳、照顾家族、勇敢坚毅的男人。

  尤命虽是他的外祖父,却是他心中的父亲。

  安东闭上眼,回忆起他跟母亲在高山竹林里嬉玩、他们在芋头田采收,他们到树林里,尤命教他布陷阱抓到飞鸟的画面。

  他仿佛又闻到山林独特的气息,花草、阳光、湿气、腐败枝叶……全搅和在空气里。

  那些已经遥远且逐渐模糊的过去,是他生活在这座用水泥砌起满满高楼的都市丛林里唯一的安慰。

  他母亲娃薇不慎落湖意外死亡后,尤命伤心过度脑中风,拖了半个月也离开人世。才十岁的他,被送进山脚下的育幼院。

  十三岁那年,安德仁找来育幼院,带他验DNA、确认血缘关系后,让他入安家户口。

  因为安德仁与元配的唯一儿子安育昂,吸食毒品过量死亡,膝下无子息又家大业大的安德仁,不得不找他这个山林里的“杂种”孩子,继承家业,好对父亲——远盛集团创办人安浩庆有个交代。

  安浩庆高龄八十七,身体算是健朗,握着远盛集团大半的经营权。

  当年他答应离开台东来到台北安家,没人知道他图的根本不是安家的庞大家业。

  他要的很简单,就是亲手让安德仁垮台、一无所有,为他的母亲娃薇复仇!

  当年安德仁强暴母亲,母亲是虔敬的基督徒,于是选择生下他。

  他的存在,是母亲的痛,也是爱。

  母亲常盯着他,忽然流泪,喃喃说:你有他的嘴唇、他的耳朵……

  哭着哭着,又会忽然地笑,摸摸他的深邃眼睛、高挺鼻梁、饱满额头说:“但你有我的眼睛、鼻子、额头啊,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宝贝!”

  然后母亲会紧紧抱他,唱诗歌,感谢上帝。

  他不相信有上帝,如果上帝存在,怎么能把他母亲、外祖父带走?他们用最大的爱包容他的存在、无条件的爱他……

  如果有上帝,那么它一点都不慈悲,他永不原谅它的残酷。

  外祖父在他懂事的时候,把所有事都告诉他,要他给母亲时间,因为他八岁之前,母亲只会远远地看他,她的眼神有迟疑、有愤恨,有挣扎的爱。

  原来母亲曾在台东市区的度假饭店工作,那年远盛集团总部办三天两夜的台东员工旅游,安德仁也来了。

  他一眼看上当时做Housekeeping的母亲,入住饭店的第二晚,他打电话说需要补充房间备品,她送备品进房,遂成了进入狼口的羊。

  事后,安德仁丢了一大叠钞票给她,饭店经理也收了他一大笔钱,要她辞职走人,别声张闹事。

  母亲含泪回到山上部落才发现怀孕了,打电话给安德仁,他却汇一笔钱给她要她自行处理,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他还说,他不要杂种孩子,要她认清事实,别以为生下孩子,今后就能要胁他吃香喝辣的。

  信仰虔敬的母亲不愿堕胎,她本是打算生下孩子再交给安德仁,没想到他竟不要亲生儿,还骂孩子是杂种。

  尤命只有母亲一个孩子,他要她把孩子生下,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的恩典,他很高兴,能有个孙子疼。

  因为尤命,他“希蓝·尤命”得以苟活在这世上……

  安东悲凉的想着那些在他心头生根的丑陋事实。

  闭着眼,他眼眶泛红。八岁那年,他母亲的心境、行为突然转变了,不再远远地看他,而是深深地爱他。她开始带着他,不管她去哪儿,他也一定在哪儿。

  他们常去林子布陷阱,时节到了便去芋头田、山苏菜圃收割,母亲教他辨识可以吃的野菜、野菇,他们终于像正常母子相亲相爱。

  母亲在他十岁时发生意外,他跟她,仅仅做了两年正常的母子,他的快乐童年如烟飞逝,甚至连最爱他的外祖父都抛下了他。

  安东闭眼流下两行泪,双手握拳,站在娃薇·尤命的骨灰柜位前,好半晌后,才松手睁开眼,触摸冰冷的白玉罈,对母亲说:“请给我力量,我一定要为你复仇!我不该喜欢上方安淇,给我力量,让我不要喜欢她。”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关上柜门,转向离去。

  第3章(1)

  方安淇嘴里含着棒棒糖,那颗糖连着一支白色小管子,含得太过甜腻的话,拿在手上让舌头休息片刻。

  向来贪甜不爱苦的她,住处最多的就是棒棒糖。

  小厨房的收纳柜里,有七、八罐大小不一的玻璃瓶,里头放着大大小小的棒棒糖, 不论是她没灵感、赶工肚子饿结束工作心情好……总之,她时常拿棒棒糖慰劳自己。

  她边吃糖,边审视这两天半画出的十三张图稿,其实挺惊讶自己工作效率如此之高。

  将图稿搁在电脑桌上,时间六点三十二分,她吮着糖球,正盘算着吃完糖后,刷牙嗽口换衣服,没想到门铃竟在这时响起。

  方安淇从电脑椅上跳起,奔到门前,从防盗眼看出去,只见安东一身黑衣黑裤站在外门。

  她想都没想,赶紧打开门,压根忘记嘴里还含着棒棒糖。

  门打开,安东看见方安淇略显凌乱的发,一支白色小管子夹在她唇瓣,身上穿的是白色棉质T恤、卡其色短裤。

  她尴尬地笑,想说话,张嘴才发现口里还含着棒棒糖,这下她更尴尬了,白皙的脸颊爆出潮红。

  她拿着白色小管子,拉出所剩不多的七彩糖球,“你来得太早了,我穿得很随便。”她好尴尬,第二次见面她仍然是居家装扮。

  安东眨了下眼睛,目光停在那颗糖球上,心情顿时脱轨。

  小时候,外祖父常在部落的小杂货店买那种糖球给他……

  “现在买得到那种棒棒糖?”他问,很怀念那甜甜的滋味。

  “你想吃吗?我还有。”安东渴望的眼神,让她瞬间忘记尴尬。她赶紧跑到小厨房的收纳柜前,从玻璃罐里掏出一支裹着七彩包装的棒棒糖。

  他主动进门,并且将门关上,自动自发的换拖鞋跟在她后头,看见收纳柜里有好几个透明玻璃罐,塞满各式各样的棒棒糖。

  她真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方安淇转身,发现他跟在她身后,一顿,又尴尬起来,他肯定看见她柜子里那堆糖果了。

  “给你。”她将棒棒糖举至他面前。

  “……谢谢。”安东沉默半晌才说,接过那支糖后,将它放进上衣口袋。

  “你不吃吗?”方安淇诧异的问。

  “你希望我在你面前吃糖果?”他看她的眼神有丝奇异。收她的糖果已经够奇怪了,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吃糖,不是更奇怪吗?!

  “不然呢?我以为你想吃。”她直率地表示。

  “我在你面前吃糖,你不会觉得很幼稚……”

  “一点都不会。”她语气很果决,还加上摇头动作。紧接着她反问:“难道你觉得我吃棒棒糖很幼稚?”

  安东摇摇头,笑了。她是方安淇,直接又率真的方安淇,他喜欢的方安淇……叹口气,他祈求过祖灵,别让他喜欢方安淇。

  “不要这样……”他的声音很低。

  “怎么样?”她神情无辜的问。

  安东微微摇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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