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住气,端天穆走到卧榻边。「三弟真有雅兴,夜深了还一个人在下棋。」
端正曜不疾不徐的抬起头,没有行礼,好像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日子太闷了,总要想法子找乐子,大哥想下盘棋吗?」
对端天穆来说,眼前的端正曜不过是个病人,也就不计较平日那些规矩礼仪。
「朕今日不想下棋,只想跟三弟喝一杯。」他随即召来护卫撤掉炕几上的棋盘棋子,摆上事先预备的酒席。「我们兄弟好像不曾坐下来喝一杯。」
「虽然三弟的身子渐有好转,可是大夫嘱咐切莫贪爱杯中物。」
「朕敬你一杯就好。」两兄弟隔着炕几对坐,感觉好像一场梦。
端正曜爽快的举杯干了,主动问:「不知大哥今夜来访为了何事?」
「相信三弟已经得知德和公主和左相大人的事,你认为朕应成全他们吗?」
「大哥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全他们吗?」
「朕若成全他们,你就必须回到原来的位子。」
「可是,大哥不想让三弟回到原来的位子,是吗?」
「你太无礼了。」
淡然一笑,端正曜自顾自的又道:「大哥担心三弟会威胁到那张龙椅吗?」
端天穆脸色一变。「你太放肆了,以为朕不敢杀你,就可以大放厥辞吗?」相信他也知道父皇隐藏多年的秘密。
略微一顿,他不慌不忙的反问:「大哥真的相信那种无稽之谈?」
「你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我宁可视为无稽之谈,至少,我不愿意自个儿的命运取决于星象,大哥难道就希望自己的命运受星象之说摆布吗?」
当然不希望,可是端天穆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口,当他登上至贵的帝王之位,许多事都身不由己。「若非有此之说,你很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倒是事实,若德和遇到的灾难发生在我身上,我的命早就保不住了。」
「可是,你对今日的处境却深恶痛绝。」
「当一个人不能自由自在的过日子,活着与死了有何两样?我对现况没有怨恨,可是也不想永远被命运困在这里,大哥应该同意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的天地有趣多吧。」他转头看着窗外,那里是一座被竹林掩映的温泉池,终年灿雾缭绕,彷佛仙境……这很美,可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思来想去,他终于知道少了什么,就是生命力,盛夏酷暑小贩肩挑一担卖凉粉,真美;小贩扯着嗓门卒勤叫卖,真美:酒楼里店小二忙碌的跑上跑下没停歇,真美;路过皇城讨生活卖艺的老百姓舞刀要剑,真美;修葺楼墙的莽汉挥洒着汗水,真关!
走出高墙,就会发现外头无一不美,那是人活在当下的那种美。
「因此,你故意将德和和左相大人的事传出去,是吗?」
「是,因为我不想当个永远躲在暗处的人。」他坦率迎接皇上的怒视,轻轻的扬起眉。「皇上当初附和左相大人,打算帮德和娶妻,难道不是有意让我们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吗?」
「是吗?」并非如此,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清楚左相大人对德和公主的心意,可是再仔细深思,真是如此吗?明知此事闹大了,他会面临今日的抉择,却还是附和左相大人的提议,说不定他内心早有意让三弟和四妹回到原来的位子。
「是否有意成全,皇上比任何人清楚,又何必问三弟呢?」
端天穆转头看着窗外,忍不住好奇的问:「朕偶尔会想,对三弟来说朕是什么样的人?」
「皇上就是皇上。」不管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当他成为一国之君,就不能以常人的眼光看待。
端天穆明白他的意思,成为一国之君,他就不再是原来的他。
「若皇上在位五六十年,可是毫无建树,皇上也不可能成为名流千古的圣君;可是相反的,皇上在位即使只有短暂的三十年,若能赢得民心,便是名留青史的明君。」
「三弟认为朕会成为什么样的君王?」
「一块糕饼下腹,命差点没了,三弟就不曾想过未来,皇上想成为什么样的君王,取决于皇上此时所做的每一件事,而三弟不在朝中,不清楚皇上的作为。」
深深看了他一眼,端天穆走下卧榻。「三天后,朕会给你们答覆。」
「谢皇上恩典。」端正曜终于走下卧榻行礼。
「朕没有承诺成全你们。」
「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就够了。」
这个小子根本……算了!端天穆高傲的转身离去。
端正曜唇角轻轻上扬,皇上的心终究是柔软的,将来他是否成为皇上的祸害,皇上不知,他自个儿又何尝知道呢?人心善变,世事难料,人生的路何其漫长,以为直行的路,转了一个弯,可能却变成了岔路,唯有此时此刻是真实的,何苦为了还未发生的事自寻烦恼呢?
第10章(1)
暗夜,两道白色身影悄悄从诚王府的后门溜出来。
「王爷,这实在太不像话了!」李妍忍不住嘀咕一下,若教人知道王爷三更半夜溜到祈府跟左相大人幽会,两人的断袖之情只怕没完没了,王爷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端意宁斜眼一瞪,「你认为本王大白天上祈府见左相大人更好吗?」
「……光明正大总比偷偷摸摸的好。」这话说得好心虚。
「是吗?好啊,你不在意,明天本王就光明正大直接上祈府找左相大人。」
「王爷!」
「别再叫了,因为你,皇城的百姓都知道本王半夜幽会左相大人了。」
「王爷为何不能再忍一下?」李妍知道皇上可能过些天就让主了恢复原本的身分。
「忍一下就会得相思病,本王何苦为难自己?」
李妍无言以对,主子爷根本不懂何谓「自我约束」,只会任性而为,教人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你再忍耐一下,说不定过些日子本王就会改掉这种夜会左相大人的习惯……
「来了。」她很孬的闪到李妍右后方,紧紧抓住她,低声嘱咐不要乱动,然后对着前方的黑衣人叫嚣。「你们成天追着本王东奔西跑,难道不觉得累吗?」
「王爷今日乖乖纳命来,我们就不用成天追着王爷跑。」
「本王的命可以送给你们,只要你们有胆子走到本王面前。」
「你别想要花样!」
「本王是认真的,我们两个,你们五个,我们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可一旦打起来,引来官兵,我们很可能变成十个、二十个,最后吃亏的是你们,所以本王想跟你谈一笔交易,若是你有胆子走到本王面前,让本王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本王的命送给你也无妨。」
「你废话少说,纳命来。」带头的黑衣人举起剑,大叫杀,所有的黑衣人立即一起冲过来。
她将小吹箫放在嘴边,对着带头的黑衣人吹出银箭,就在此时,祈儒风带着几名护卫现身。
不知是情势变了,还是银针上的毒发生功效,黑衣人突然撤退,端意宁这才发现自个儿手脚发软,祈儒风及时扶住她。
「王爷还好吗?」
「本王没事,只是有点紧张。」喘了一口气,她兴奋的道:「本王射中他了,银针射中他的左胸。」
「我看见了,王爷今个真的很了不起!」这时,陆鸣已经将他的马拉过来,他吩咐陆狄送李妍回诚王府,明日他会亲自送诚王爷回去,然后翻身上马,接着伸手拉她上马。「为了奖励王爷今晚的表现,我带王爷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王爷别问,到了那里,我自然会回答王爷所有的问题。」
他随即策马出城,来到城外天鸣寺的梅树林。
梅树林中藏了一座院落,书房的炭火已经烧红了,房内暖呼呼的,毫无夜里的寒气。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吗?」她狐疑的打量四周。
「王爷别急,待天亮了,王爷就可以看清楚这里的面貌了。」
「那为何不待天亮了再来?」
「我想跟王爷在这一起迎接晨曦,还有,想在这之前给王爷看样东西。」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奇的凑上前一瞧,那是一幅画,这幅画构图简单,绝非旷世之作,可是她的心湖好像被投入一颗石子,掀起阵阵涟漪,这幅画给她一种莫名的悸动,好熟悉的感觉……
「王爷觉得这幅画如何?」
「这是哪里?这位小姑娘是谁?」
「这是梅树林,至于这位小姑娘,王爷认为她是谁?」
「梅树林……这位小姑娘就是六岁的我吗?」
他点了点头。「那你应该猜到了,这里就是梅树林。」
「我看到这幅画,就明白你为何说这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真希望快一点天亮,我可以看清楚这里的一景一物。」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那片模糊的记忆就近在眼前,只要她伸手揭开面纱,属于小时候的她的一切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