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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司功仍然不接话,只是拿起酒盅,浅浅抿了一口,嘴里那股淡淡的糕饼香气犹在。

  那样的白糕他吃过一回——十年前,他娘过世的那一晚,有名小女孩硬塞了白糕到他嘴里,那是他吃过最美味的糕点,方才真该拦下那位姑娘的……

  拓跋司功漠然地对着徐白闭目养神,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刚才那个有着一对大眼的姑娘。

  姑娘的那对眼睛里闪烁着和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的光采,那般的关心能量正是当时呕血过多的他所急需的气息,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出手攫取了。

  她的唇是那么柔软,她的气息是那么温暖,他若能多汲取一些她的能量,那么他正在作乱的体内就会因而舒坦……

  拓跋司功的意识回到当时情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只是,那名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瞪着妖魔鬼怪,他也是因此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何等过火的举动。

  那姑娘是好心要帮他的。

  只是,好心向来没有好下场!

  自己今晚躲在石亭中呕血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好心吗?

  他方才出手救了一名冲到官道中,被快马撞得只剩一口气的孩子。只因为那一家三代三十几口人就那孩子一脉单传,那些人抱着那孩子哭得惊天动地,在他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前,他就已经佯装是大夫出手救了那名孩子。

  孩子安然无恙,但他——

  救人的下场就是躲到不远处的石亭里呕出一钵的血。

  因为他不是神医,他救人时消耗的是体内的人性。是故每出手一回,便是硬生生地摧折自己的元气送至别人身上,而他如今体内所剩人性部分已经不多。

  拓跋司功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置于衣襟下的镂空银香囊,脑中想的却是这一晚也不尽都是恶事。

  若不是因为救了那个孩子,他也不会碰见那个送大白糕的姑娘……

  拓跋司功胸口在忖及那名姑娘时,轻轻地抽搐了下。

  “拓跋公子,今晚的霓裳舞可是舞坊姑娘们精心准备的,若您一会儿看中哪个姑娘,便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回到西夏。”徐白佯装热络地说道。

  拓跋司功冷冷瞄他一眼。“我何必特地从中原带个累赘回去?”

  徐白将汗湿手心在长袍上抹了一抹。这拓跋公子一身刚硬,说起话来面无表情的阴阳怪气模样真够吓人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所谓英雄得有美人相伴,拓跋公子英雄出少年,自然该有个贴心人陪在身边解闷,也许今晚的舞伎就有你的有缘人!”徐白陪着笑脸说完,生怕被拒绝,连忙向左右交代道:“还不快点让舞伎们上场表演!”

  几名乐师乐音一转,奏起轻快曲调。

  九名舞伎身穿艳红衣裳,肘披彩帛,身段婀娜地自门口鱼贯而入。

  所有舞伎都抹上胭脂,精雕细琢了容颜,只除了最后那个个儿娇小的舞伎——

  她涂了张比死人还白的妆容,唇色却抹成鲜红的血盆大口,就连眉毛都画得十分粗浓,一看之下只让人觉得俗不可耐。

  拓跋司功的目光和众人一样,都在最后那名女子脸上停留了一下。

  但他眼眸一瞇,竟不再移开目光。

  徐白一看拓跋司功定神了,连忙使了个眼色给乐师,乐师小鼓一敲,舞伎们随之在台前排成一列。

  化了一脸大浓妆的宋隐儿,望着自己脚下红滋滋的绣花鞋,只盼待会儿别出差错。

  她舞步是记熟了,也陪着李玉娘一块儿跳过几回;可毕竟不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过,但她又怎能让那个害了李玉娘的新舞伎得逞上场,她硬着头皮也要跳完整场。

  乐师的琵琶声一扬,宋隐儿不敢再分神,跟着大伙儿下腰、旋身、抛彩带,跟着所有人左摇右扭,把自己当成漫天飞舞的雪花,当成敦煌里头的飞天女神……

  宋隐儿跳得兴致盎然,唇角自然扬起一抹自得笑容。

  拓跋司功看着她唇边的那抹笑意,冷冷黑眸不舍得再多眨一下。

  一舞既毕,满场叫好。

  舞伎们弯身行礼,继而坐于脚后跟上等待贵客打赏。鲜红披帛各个飞散于身前,像盛开的花朵,与舞伎们娇美脸孔相呼应——除了低着头的宋隐儿之外。

  宋隐儿跪在原地,跳完之后只觉得全身酸痛。今儿个天未亮,便起身洗米做饭、磨麦做糕点的她,才坐下便觉得疲惫一涌而上。

  她抿紧双唇,强压下一个哈欠。

  拓跋司功唤来他的随从宋伦,低声说了几句话。

  脸上有着几道刀疤,模样骇人的宋伦备妥一锭金子置于盘中,送至第一位舞伎手边。“这是公子打赏各位姑娘的。”

  这一锭金子几乎能为舞伎们赎身,舞伎们个个眉开眼笑,叩谢不已。

  宋隐儿也作势颔首两下,心里则拚命祈望快点让她们回去休息吧!

  徐白一见拓跋司功目光仍停在舞伎身上,连忙上前问道:“公子可有任何中意之人?”

  拓跋司功点头,刚硬脸庞却未显露出任何情绪。

  “请问是哪位姑娘?”徐白喜出望外地问道。

  拓跋司功伸手往前一指。

  宋隐儿正撩起衣袖,忍住一个哈欠,突觉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她猛抬头,却发现台上坐于主位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指着自己。

  她定神一看那张脸,吓得倒抽一口气。

  见鬼了,是她今晚在亭子里遇到的那个男人!见鬼了,原来他是人不是鬼啊!

  宋隐儿瞪着那个双眸锐利,面貌刚棱得像是用斧锯刻成,全身没有一分温情的高大男人。

  她起身指着他,大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放肆!拓跋公子哪能容得妳瞎指一通。”徐白打下她的手,硬是压下她的头,强迫她跪好。

  “放肆打人的人是你,干么叫我低头?”宋隐儿大掌一挥,龇牙咧嘴地瞪了那人一眼。

  拓跋司功看着她生气盎然的双眼,黑眸里闪过一丝兴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引起他的兴趣是件多困难的事。

  他蓦然起身,厅堂里每个人连忙随之起身,只有“她”仍然皱着眉,一脸不驯地看着他。

  拓跋司功唇边闪过一抹极淡笑意,他转头看向徐白,命令地说道:“把她带到我房里。”

  言毕,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室窃窃私语的不解人们,还有拎起裙襬想逃跑,却还是被舞坊护卫给制伏的宋隐儿。

  之后,尽管宋隐儿喊破喉咙,努力解释她不过是代替李玉娘上场,但还是被架进房间,整个人从头到脚被彻底梳洗,搽上香死人的香油,换上一袭雪丝长袍,被扛在一只软轿上,由两名男子扛起送往贵宾房里。

  “放我下来,你们都知道老娘不是舞坊里的人!”宋隐儿因为长袍底下未着寸缕,只好用双臂紧拥着自己。

  “妳自愿代玉娘上场,就该有心理准备。”走在一旁的舞坊主人不客气地说道,他收了徐白两锭金子,什么姑娘都得送上。

  “你们这是强逼民女。”宋隐儿的巴掌小脸因为气愤而胀得通红。只是,她目前还没看到任何逃脱的机会,还不能轻举妄动。

  “姑娘,妳代替玉娘上场,心里便该有底,被看上就得陪寝,早不是新鲜事了。”舞坊老板举手让轿夫放下轿子,长长马脸闪过一道冷笑。“妳若不去服侍那位大爷也成。玉娘,我们也不治了,她若熬得了这关,算她命大;待她能走、能动时,我就直接把她送进窑子里。”

  “玉娘是舞伎,不是窑子姑娘!”宋隐儿怒瞪着他,如果眼神能伤人,早就把舞坊老板砍成十八段了。

  “玉娘既然被卖来这里,就是随我们处置了,而她如今的命运全由妳决定。”舞坊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宋隐儿瞪着他,真的好想狠踹这人一脚。

  他没有妻女吗?就不怕自己有天沦落到被人买卖的地步吗?而身为女子的玉娘与她为何要忍受这些任人买卖的待遇?世间不公不义之事怎么会这么多?

  “放我下来!”宋隐儿清脆地大喝一声。“那家伙在哪里?老娘自己过去!”她就不信没人讲道理。

  “姑娘果然是聪明人,这边请。”舞坊老板陪着笑脸上前带路。“姑娘也不必担心太多,除非那位拓跋公子真的很喜欢妳,否则不会风尘仆仆地带个女人回到西夏的。如果拓跋公子真的决定带妳同行,他家大业大,妳去了也是享福……”

  “他姓拓跋?”宋隐儿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没错!这拓跋公子生意做得……”

  “你给我闭嘴!西夏人全不是好东西,姓‘拓跋’的尤其最糟糕,老是想拿银两压死人!你替他们说什么话!”宋隐儿不客气地说道,伸手拭去额上冒出的微汗。

  奇怪了,明明她没做什么事,怎么身子一直在发热冒汗呢?

  舞坊老板瞄她桃红脸颊一眼,窄细眼眸里闪过一阵狡猾。来到一扇黑檀大门前,他在外头大声说道:“拓跋公子,给您送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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