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顺默然了,无言以对。
四年过去了,皇上的心结还是得不到解脱。
如果那人知道皇上为了她如此折磨自己,不知会有何感想……
***
皇甫绝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踏入锁秋宫。
打死他也不想承认,自从上次愤怒的离开这里后,他总会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闭上眼,除了纳兰贞贞那张绝丽面孔外,脑海中还多了张颜若筝平凡无奇的脸。
他曾自我劝慰的想,会不时想起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大概是因为她是纳兰贞贞以外,第二个胆敢向自己权威挑战的女子,所以他才放不下她。
可日子久了,尽管他故意不去想这号人物,却发现这张平凡的面孔依然会不期然的闯进他脑中。
挣扎了整整一个月后,他终究很没骨气的打着随便逛逛的幌子,遣散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太监,一个人晃到锁秋宫的门前。
说句老实话,这锁秋宫之所以会称之为「宫」,是因为它建在深宫内院,这样的宅子若是放到宫外,八成连一般员外府都不如。
他还没踏入院子,便听到皇甫玉稚嫩的声音。
「要不要再给牠准备一条小棉被呀?」
「不用。马上就要夏季了,狗狗也怕热。」
「那就等天凉的时候再多添些棉花好了……」
锁秋宫的院墙很矮,两道大门也是敞开着的,皇甫绝因此清楚看到院子里那每次见了自己就躲得老远的儿子,正笑容满面的抱着一只白毛小狗,蹲在一个像才盖好没多久的狗屋前向小狗献宝。
「玉儿喜欢丑娘送你的这只小狗吗?」颜若筝在旁温柔的笑问。
皇甫玉笑着点头,小手轻轻的摸着狗狗松软的白毛。
「那么,玉儿还记得丑娘教你的那些道理吗?」
他眨着大眼,认真的说:「丑娘说,无论对家人亲友还是对天子百姓,都要怀有一颗仁爱之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以德治天下。」
颜若筝慈爱的轻抚他的发,语调十分温婉,「所以玉儿长大后,一定要做个造福百姓、无愧苍天的明君。」
小小的皇甫玉虽然还处在懵懂的年纪,却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被迫早熟。他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重,虽然不觊觎皇位,但却深知唯有手握天下大权,才能保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也了解丑娘在宫里的地位不高,就连宫女都敢嚣张的欺负丽园的女人,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暗自立下了宏愿,有朝一日必登大统,以保护丑娘不被旁人欺负。
现在,他每天最开心的,除了能常常吃到丑娘煮给他的饭菜外,便是还能听到她讲的人生道理。
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丑娘,你讲的那些学问,比太傅讲得好听得多了。」
一旁的皇甫绝听了,心底虽然认同颜若筝教给儿子的那些道理,但看到儿子如此依赖并佩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还是让他深感不悦。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不顾身分跑到这种地方养狗还做狗屋,简直有辱我皇家风范。」他登堂入室,开口便是一阵责骂。
果然,他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惊喜,反而令原本放松说笑的两人顿时陷入警戒。
皇甫玉不明白,父皇后宫里漂亮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爹,还是当今皇上,他只好规矩的行君臣大礼,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皇甫绝何等精明,自然没有错过儿子脸上抗拒的表情,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三分火气。
「堂堂太子居然围着一只畜生转,你不觉得丢人,朕都替你感到丢人。」
未等皇甫玉答话,颜若筝便先似笑非笑的回道。「太子年纪尚幼,正是学人生道理的时候。而养小狗和亲自做狗屋,都能培养他的爱心与耐性。」
「是啊,父皇,儿臣很喜欢这只小狗,牠很可爱。」抱着狗的皇甫玉小声的插嘴,他不希望丑娘因自己而遭到父皇质疑。
但他的帮腔,很快便遭父皇回以一记凌厉的瞪视,他缩了缩肩膀,心底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父皇这个人,不但霸道嚣张不讲理,而且还很讨厌他,有了这项认知后,他不得不乖乖闭上嘴,以免遭受惩罚。
颜若筝看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忍不住笑道:「一个连自己儿子见了也会惧怕的人,足以说明他做人凶恶。」
皇甫绝眼神一瞪,阴恻恻盯着她,「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说朕凶恶的女人。」
她不在乎的耸耸肩,「别人不说,不代表这不是事实,有太多怕掉脑袋的人担心触怒龙颜,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她调皮的眼神、戏谵的态度,与记忆中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完全重迭,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被他想念了整整四年的纳兰贞贞。
但他怔了一下随即回神,暗笑自己痴人说梦。
「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即便心底无限回味,他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几分亦真亦假的威胁。
「丑娘是好人,父皇你不要砍丑娘的脑袋。」皇甫玉听了一惊,小小的身体横挡在颜若筝身前,大有他父皇若真下令砍人,他便要以死抵抗、护卫她的意味。
被小家伙这么一闹,积压在皇甫绝心底多日的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见踪影。这彷佛与亲人说笑嬉闹的温馨感觉,令他不由得怀念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氛围也曾出现在太子殿中……
看来,这个颜若筝真的很有本事,不但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还能不时勾起他过往回忆,让他怀念感慨。
佯装薄怒的瞪了挺身而出的儿子一眼,他傲慢的对一旁女人下令,「朕想喝你泡的茶,还不快点伺候。」
颜若筝见状不由得摇头淡笑。这人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还曾在人家面前撂下狠话,咒人家在这小院落里孤独一生呢……
即使过了这么久,当了皇帝,他的性子依旧没有变,仍是那么唯我独尊。
正想着,她就见皇甫绝迈开步子向室内走去,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突然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皇上等等,房里有些脏乱,待我收拾一番再进……」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皇甫绝被她眼底流露的担忧所迷惑,他垂下眼,看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颜若筝惊觉自己失态,讪讪的收回手,脸色潮红,「我……我失礼了……」
「莫非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随口调侃着,却被她脸红的样子所吸引。这外表平凡的女子,仔细打量竟也有几分韵味。
见她不发一语,皇甫绝好奇的伸手推开房门,迈开腿就要跨进去。
颜若筝立即失声叫道:「房里有兰花,皇上会过敏的……」
迈出去的长腿就这么硬生生收了回来,皇甫绝的脸上除了惊讶外,还有更多的震憾。
天底下知道他对兰花过敏的,除了他过世的父皇,就只有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纳兰贞贞。
他疑惑的看向被推开的房门,窗户旁果真摆着两盆兰花。
他脸色微变,眉头拧起,「你如何得知朕对兰花过敏的?」
吞了吞口水,她迎上他探究的双眸,小声解释道:「书上有记载,部分体质特殊的人会对兰花的花粉产生过敏。」
「那么……」他一脸正色的揪住她手腕,「你怎么如此确定,朕刚好属于这体质特殊的人之一?」
面对他炽热逼问的眼神,颜若筝只能勇敢的解释,「我……猜的。」
第3章(1)
「在朕身边伺候这么久,怎么还是笨手笨脚,连件衣服也解不好……」
不耐烦的将伺候自己起居的宫女推至一边,皇甫绝姿态佣懒的坐在龙床上,俊美的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
宫女吓得「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颤抖,嘴里不断说着,「奴婢该死……」
天色已晚,他本在御书房看折子,看得心浮气躁,喝了碗参汤后又有些困倦,索性便回寝宫就寝,谁知却被宫女的粗手粗脚搞得火气渐大。
想当初,他的生活起居皆由纳兰贞贞一手包办,无论是梳头、更衣还是喝茶用膳,她总能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身边伺候的宫女一个换过一个,他却再也无法找回当初那种贴心的感觉。
或许……令他怀念的,从来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不耐的对跪在地上不断请罪的宫女挥手、命她出去后,他忍不住露出苦笑,为自己愚蠢的痴情感到万分可悲。
身边小心伺候的宫女没有错,错的只是他的心。是他沦陷了,无法收回,就算带着满腔的不甘,时光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口口声声说着恨,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爱得太深,心中又怎会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