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芬于朝中无势,除了黑玄因讨伐北余国有功,得陛下封赐为议事公,列席圆桌会议,其它十一席议事公皆为开阳及她所收揽。
圆桌会议是希林国最高会议,能够受封为议事公者,都是国内有权有势的大贵族,王室后妃及王位继承人的废立,皆须通过圆桌会议的认可。
如今有德芬来搅局,风起云涌,朝中情势恐怕有变,大贵族都在暗中观察,伺机而动。
今日她与承熙商议的,便是各方贵族的动静,至少要确保他们的人不倒戈,一个都不少。
“半年多前,你从黑玄手里接回德芬,她不肯投靠于你,当时你就该杀了她了,留到如今,徒然令她乘机养成羽翼。她现下虽然势力单薄,可却坐拥“天命”,得的是民心,你如何与她相争?”无名说来头头是道。
曹承熙却听得很不顺耳,即便他说得有理,这态度也太狂放乖张。“你对公主说话,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恭敬一点?”
无名一笑,满不在乎地将双手一摊。“我天生就是这调调儿,曹大人您说该当如何是好?”
“别说了,承熙。”眼见两人又要斗起嘴来,真雅玉手一扬,止住争论。
曹承熙只得郁闷忍气,狠狠瞪无名一眼,跟着别过眸,深呼吸几口。“殿下,其实有件事下官一直不甚明白。”
“什么事?”
“那日,殿下您也在场观看德芬公主接神诏,可后来您说,那些异象都只是幻术。”
“嗯,是幻术无误。”
“既是幻术,为何公主您不当场揭穿呢?若是当众戳破了德芬公主的伎俩,不就没有今日的忧患了吗?”
这事,曹承熙放在心头琢磨了数日,愈想愈是想不透。
真雅听问,搁下茶杯,正欲回答,忽见无名继续把玩着那台机关车,心念一动。
“无名,你有何见解?”
曹承熙闻言一震,无名扬眸,懒洋洋地挑眉。
“这是在考较我吗?公主殿下。”
他难得对她用敬语,这声敬称,怕是嘲弄居多。
真雅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若我说是呢?”
无名也笑了,看看神态阴郁的曹承熙,又看看她。“这答案,不好说呢。”
“为何不好说?”
“说了,不怕损及你身为王室血脉的威信吗?”
曹承熙惊诧,为何这会损及公主的威信?他不解,疑惑地望向真雅,她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无名,凝冰的眸似是隐隐含着赞许,他胸口倏地一痛。
真雅看了无名一会儿,似笑非笑地弯唇。“也对,说了,确实会损及王权。”
“那你还要我说吗?”
“嗯。”真雅正自沉吟,门外忽然有人通报。
“公主殿下,陛下宣您进殿。”
陛下要见她?真雅起身。“我们稍后再谈吧!我去见见父王。”
第2章(1)
她翩然离开,留下两人在书房内,大眼瞪小眼。
无名察觉气氛不对,摸摸鼻子正想走人,曹承熙沉声唤住他。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装傻。
“你跟公主打的玄机,为何不能当众揭穿德芬公主那场幻术?为何理由会不好说?”
“不好说就是不好说啊。”
曹承熙猛然上前,揪住他衣领。“说!不然我要你好看!”
他遭挟持,却仍满不在乎地笑着,笑得人牙痒痒。“曹大人,您这是在威胁草民吗?”
“你——”曹承熙气得面色铁青,惊觉自己失态,悻悻然地撤手。
无名含笑望他,眸中闪过戏弄的光芒。“曹大人,我问你一句吧,你若是肯跟我说实话,我就把那个不能说的理由告诉你。”
曹承熙蹙眉。
“你想问什么?”
“你,恋慕着她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犹如利刃,狠狠刺进曹承熙的心。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悄悄爱慕着真雅公主,对吧?”无名含笑,一脸无害的模样。
曹承熙更狼狈了,懊恼地吼:“你这无礼的小子!你懂什么?”
“说我小子?老兄,我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好吗?也不过比你小了两岁吧,还是我记错了“您老”今年的年纪?”
“……”
“呵呵,好吧,不说笑了,说实在的,我想劝劝你。”
“劝我什么?”
无名收敛笑容,状若严肃。“单相思的滋味不好受,看来那位公主并没把你当意中人,你要不要算了?免得愈陷愈深,届时难以自拔。”
可恶的家伙,摆明了奚落他!
曹承熙恼得想杀人,眸中迸射锐光。“我对真雅——对公主是何心思,干你何事?你凭何对我说三道四?!”
“凭我是你的情敌。”
“什么?”他愣住。
“我说,我跟你是情敌。”无名又笑了。这回,笑意浅浅,若有似无,不是全然挑衅,却也不十分认真。
曹承熙怔望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无名故意重重叹气,夸张地拍额头。“意思是我跟你一样,都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懂了吧?”
“你——”曹承熙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无名的宣告太令他震撼了,他料想不到竟有人会拿这种事来恶作剧,未免太厚颜无耻!“就凭你这么个乡野莽夫,你真以为自己能得到公主的青睐?”
“要打赌吗?”无名比个手势。“我赌我比你更有可能赢得公主的芳心。”
要赌吗?能赌吗?曹承熙神色阴晴不定,思绪混乱。
他恨,眼前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野人,竟敢肆意嘲弄他对真雅的一番情意!
没错,他是恋慕着她,从许久、许久以前,他的眼、他的心,便只有她了,宣誓效忠于她,不仅仅是听从兄长的嘱咐,更是出自一番私情。
他渴望得到真雅的爱,但身为希林的公主、战场上不败的女武神,她的心容不下爱情的存在,只有这片锦绣江山。
他要如何与江山竞争?
真雅不可能响应自己的心意,他很清楚,太清楚了……
“怎么?你究竟要不要与我打赌?”
他的心好痛,偏偏这家伙还不识相地来招惹他。
“你……荒唐!别开玩笑了,滚开!”他推开无名,负气举步,狂风似地卷离书房。
“嘿,就这么溜了吗?不敢跟我赌吗?曹大人、曹大人!”无名笑喊,直到确认他走远了,这才好整以暇地放回机关车,抚着那玲珑的车身,笑意缓缓沉凝,眼神亦如冬季寒潭,一分一分地冻结。
“你以为我是在捉弄你吗?不是的,曹承熙,我是认真的。”他喃喃低语,字字句句,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沉——
“我,非得到她不可!”
那个女人,是冰霜。
宫里有多少贵族子弟,外表俊朗、条件优秀的更不在少数,就连那位具有军事将才的曹承熙,尚且不能打动她的芳心,那么他又有何优势?
“师父啊师父,你可给我出难题了。”
无名自嘲地晒笑,斜躺在王宫御花园一座凉亭顶,曲臂为枕,懒洋洋地望着天空,长夜将尽,晨曦渐透,一弯月牙将沉未沉,闪耀银白光芒。
拂晓前的月色格外淡漠清冷,令他联想起那个女人,真雅公主。
十六岁便以一介女儿身,堂堂踏上战场,在刀光剑影间,为自己杀出一条成王之路,如今她百战百胜,享有不败的女武神声誉,谁敢轻瞧她?
希林国史,并非不曾有过女主称王,以她为圣国打下将近四分之一江山的半功伟业,若是有意竞逐王位,谁曰不宜?
也就是因为她有这个条件、这份野心,师父才命他接近她,伺机夺取芳心,先谋人,再谋国,以附马的身分建立势力,最终直指这个国家的王座。
他必须成王——这是他从小便被赋予的使命,二十多年所受的刻苦磨练,便是为了有一天收揽这片江山。
先谋人,再谋国,这要诀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
跟女人打交道,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何况是融化一个冰霜美人?
如何谋夺一个女人芳心,得到她的爱?师父可没教过他啊,没教过他如何去爱人,更没教他如何才能为人所爱。
爱与被爱,在他二十余年的人生里,显得遥远而虚幻,比之水中月、镜中花,更加不可捉摸。
他倒宁愿师父命自己去杀人,至少杀人时,他能鲜活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生命在他刀下消逝,鲜血溅上他口角,而他尝着那腥味,体内血流往往因而沸滚,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师父说他天性残忍——或许吧,或许他真是野兽投生。
但残忍无情的人,最适合成王,不是吗?
一念及此,无名蓦地翻坐起身,喉间有点苦,又想吃糖了。唉,他这嗜吃糖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吗?就连自己也觉得幼稚。
一阵轻巧的是音由远而近,无名耳朵灵敏,察觉这处音不似寻常宫女或侍卫,好奇地往下张望。一道清丽身影漫漫行来,宛如足不沾尘,姿态飘逸。是真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