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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照此刻眼前的六龙子负屭,连魟医都快怀疑起来,自己会不会真的是在做梦,错把梦中的所有情景弄混?嗯,是有这个可能……

  但他为啥知道「脱胎换骨」的制法?难道是祖宗八代显灵,在梦里告诉他的?真想当面问问六龙子……唉,罢了,就算问,也不过是被瞪得更彻底,他脖子上让二龙子龙爪深陷的伤口还痛着呢,短期之内,他不想再招惹第二只可怕的龙子来自讨苦吃……

  先按照龙主交代的方法,把这条鮻带离海牢再说。

  「你随我来吧……不对,你游得比我快,不先绑起来,万一你跑走,我追也追不上。」魟医差点忘记鮻是海中数一数二泅游最迅速的物种,光凭他这只以悠哉懒散着名的魟,别提「望尘莫及」了,只怕人家鮻早游走几百里,他还在原地飘哩。

  魟医俐落地掏出韧绳,准备缚绑她,一时之间忘了该要怜香惜玉,满脑子只想要快快绑好她,离开六龙子森冷的视线,所以手劲有些大,听见她的闷吭及疼痛,想放轻动作已嫌太晚。

  奇怪……他一直觉得背部好烫好热,像有谁用着双眼要把他给瞪穿……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六龙子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也大方地叫他把这条鮻带走了嘛,是他太多心了,唔,背还是好不舒服好难过好想打寒颤哦……

  百般不易地稳住双手颤抖,把鱼姬绑到无法动弹,大功告成。

  「好了,走吧,下锅去了。」魟医扯扯韧绳,要拉她走,大步甫跨,与负屭错肩而过。

  一声吁叹,窜入魟医耳中,来得飘渺而不真实,尤其海牢里算算只有几只家伙在,先扣掉叹气不可能叹得像男嗓般低沉的雌鮻,再删去他这只赶着回药居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的魟医,想当然尔,便是负屭。

  魟医转头想瞧清楚自己猜得是否正确,只见黹有淡蓝波纹的白袖,往他这方向拂来,脑门瞬间剧痛,剑柄已重重敲向他——仅只一击,便教他毫无反抗能力,坠入昏迷黑漩中。

  魟医砰然倒地,在海水中飘浮,厥过去的脸庞仍写满了震惊,然而震惊之人,何止魟医?

  「你……」鱼姬愕然看着负屭,他正挑断束缚她双手的韧绳。

  「走。」简单有力的一个字。

  他握紧她纤纤手腕,不容她拒绝地,要她随他离去。

  远远地,逃出龙骸城。

  她太错愕了,一路上任由负屭拉着她走,她做不出其他反应,不知该要挣开他钳扣在腕上的五指,或是要问清楚他这个举动代表何意?

  她不清楚他要带她去哪里,不懂他击昏魟医的後果,最最难以理解的是他为何要这麽做?他带着她逃!带着用来让他父王养身益寿的药材逃离龙骸城!这……

  负屭游驰的步伐只有加快而未见趋缓,是她出声恳求他停下来,他才终於止步觑她,见她脸色苍白疲倦,鱼尾欲振乏力,他找了一处海峡谷落脚,放她坐在浑然天成的沟洞间,细细吁喘,平复淩乱气息。

  他的速度虽快,对善泅的「鮻」而言,应该仍属可以轻易跟上的范围,她却极似用尽浑身气力,快要无法负荷,负屭锁眉望向金鳞闪闪的鱼尾,一个猜测闪进他的脑海。

  「你的尾,没有办法游?」

  「……」她正在忍耐尾鳍蔓延的酸软刺痛,是无语,更是默认。

  「这是『脱胎换骨』的影响?」负屭的神情由愕然转为肃穆。

  「……我不知道。」在海牢里,小小泅游还不觉得有何差别,被他带出海牢之後,一迳前行,她才惊觉鱼尾使不出力,越是摆动,越是疼痛,到後来几乎由他拖行着游,是药效的缘故吗?

  她小小声续道:「我之前喝下『脱胎换骨』所换取的人足,也有一小段时间难以行走,可能这回亦是如此,暂时罢了……」她并不是很确定,只能这般相信。

  负屭脸上有恼怒,气他自己迟钝,没能早些发现,她却误以为那些不悦,是针对她而来。

  可他气她什麽呢?

  她已经百般合作,任由他们决定如何处置她,自头到尾,她开口说过一句怨言吗?

  「你为何要这麽做?现在还不迟……带我回龙骸城吧,否则你父王误解,就太不值了。」

  「决定带你逃出来,我便不在乎我父王如何定罪。」

  「为一条和你毫无瓜葛的鮻,真的没有必要……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

  「既不要我的感激,又冒着得罪你父王所可能面临的处罚,双面不讨好,不是聪明人之举。」她轻叹,再道:「带我回去,兴许你父王能网开一面,不计较你盗走一味药材,耽搁了熬药的时辰。」她不想连累他。

  在她眼中,他的行为是出自一时冲动,可对他而言,已是几日之前就在心里萌芽生根的打算。

  她莫名地引发他的怜惜,稀罕的怜惜,每次见她,总感觉胸口那方钢铁之心,仿佛要熔化般灼烫,无端地炙疼起来。

  这样一个女人,心有所属的女人,为另一个男人痴心等候的女人,让他恨着。

  这样一个女人,孤单独立的女人,为爱情而勇敢无惧的女人,让他深受震撼。

  或许,他根本是羡慕着那个男人能够拥有她;或许,他是因为没有嚐过如此深刻的爱情,他想要也被谁这麽爱着……

  他想要被她爱着。

  对於她遭魟医宰杀下锅的情景,光是用虚构想像,他便控制不住想捏死魟医的冲动!

  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动她半根寒毛,不,他连兄弟们想踏进海牢见她美丽身姿一眼都倍觉愤怒!

  强烈独占的念头,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渴望将她珍藏起来,让她只属於他,只爱着他。

  剔除她心里存在的另一道身影,不要被当成他人的赝品,完完全全取而代之。

  「别再说了,任凭你怎麽劝服,我心意已决。」负屭阻止她多费唇舌,右手按上她的鱼尾,不过是轻轻一按,就引来她抽息哆颤,他锁眉看着她,「很痛?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她咬紧下唇,忍过一波酸痛,对於他显而易见的关怀责备感到无所适从。他掌心凝聚的暖光熨贴着她,金鳞辉映术法形成的薄薄莹光,彩光柔和四射,温暖之息驱散她泰半疼痛,她不由得松瞬拢叠许久的眉心,芙颜上的痛楚表情逐渐褪去。

  而他,因为她放柔了神情,同感安心。

  他以前从不相信,因谁的快乐而快乐,因谁的难过而难过,见谁一笑,乌云满天也变晴空万里;见谁一哭,心仿佛要拧碎一般,绞着,揪着。

  原来受人牵动情绪这般蠢事,确确实实是存在着。

  「下回再觉得不适或疼痛,直接跟我说,不要自己强忍。」他嗓音轻轻。

  她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浑圆秋瞳,静然瞅视他,没点头或摇头。

  「听见没?」浅然的口吻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严厉。

  她缓缓颔首,蠕着唇,正要再劝他别做出对抗他父王的愚昧之事,他已先动手挑开自己袍上的龙头扣,脱下一袭雪白外褂,在她反应不及前,外褂披上她的肩,龙头扣「喀」的一声,又密密锁上。

  「你穿得太少。」

  闻言,她脸一红,被他带回海中後,她身上那袭水蓝轻纱不知何时何地勾破一处裂痕,随海潮拉扯,破洞越大,无法再穿,她便褪下它。

  在人界久待的影响,使她感到羞怯,她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是鮻,氐人的一种,全数氐人皆做此打扮,她不该当过人类一段年月,便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人类,习惯人类的衣着饮食;她告诉自己,倘若离死不远,她要以鮻的身分,走最终这段路。

  这便是何以她在海牢中赤裸着上身,只靠浓密长发为蔽,垂掩酥胸,而他那句话,提醒着她,他沉浓目光所及的她,是如何的衣衫不整。

  她垂着颈,双手匆匆穿过外褂的臂袖,穿妥它之後,只能拘谨地握着襟口的龙头扣,雪白外褂还能感受到他未散去的炙人体温,阻隔海水冰冷,密密将她包围。

  你穿得太少。

  氐人族全是这模样呀。贝壳遮胸,或是根本毋须遮掩浑然天成的美丽胴体,也不会有谁指指点点或无礼的盯着瞧。

  我不喜欢有人看见你的肌肤,多一寸都不行。口吻简直是恶霸了。

  你好蛮横。娇嗔指控着,仍是乖乖把包覆在自己身上那袭会妨碍泅游的长衣穿好。

  这不是蛮横,是独占,你是我的,我负屭一个人的。

  是了……

  「负屭」也曾说过相同的话。

  难怪她觉得耳熟,觉得似曾相识……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这里还不够安全。」负屭横抱起她,不让她动用到鱼尾活动。

  「你不该这麽做。」她微弱地出声,仍想劝他改变心意。

  负屭不听她的告诫,已然腾驰起来,往龙骸城更远的彼方去。

  她无能为力地枕在他胸口,她连靠自己游走的力量都没有,岂能妄想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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