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瞪着他,然后竟然抛弃了那个瞄准它的猎人,转头看向她。
银光震慑的盯着它,心脏狂跳。
风雨都是斜的,岸边人高的芒草也被打斜。
另一箭再破空,她看见它轻易的往后跳开闪避,那双金瞳亮眸的眼,炯炯,深深,在暗夜中闪过,如流星飞火,就要转移。
不远处,追击的人声已近。
它要走了,她知道,它没有任何理由再靠近。
楚大哥的快箭向来能轻易吓退所有野兽。
它可以逃走,只要丢下她,它的速度可以更快,它可以消失在荒野之中,猎物不会只有她一个,不是只有她一个。
但她不是猎物。
它替她挡了箭。
那也许只是巧合,可它没有咬她,它是压伤了她的肋骨,但它没有真的咬下去,或许它方才也只是试图救她,当时她在射程之中,她站在那些弓箭手和它之间,是它咬了她,她才没被射中的。
她一定是疯了,一定已经疯狂。
这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可她无法阻止自己,她紧盯着它,几近疯狂、踉踉跄跄爬站了起来,朝那头猛兽伸出双手,听见自己开口大喊。
“阿静,过来!”
她的叫唤,拉回了它的注意力,它看着她,金瞳闪烁。
紧紧的,她盯着它的眼,伸长了手,大声要求。
“过来!”
它对她怒目而视,露出了牙。
“快过来——”
这声几近喝令的要求,让它举起粗壮的前足,猛地朝她冲刺。
也许它来是为了吃她,也许它将这当成了挑衅,她不知道,她无法确定,但她也不想走开,她不会让它被抓到,不会让它在野地里流血至死。
绝不。
利箭几在同时又破空,但它无畏无惧,一跳跃上了夜空,落在她身前,可它没有咬她,没有。
想也没想,她抓住了它的脖子和皮毛,在它再次跃上夜空时,翻上了它还插着其他断箭的背,她不让自己想它会有多痛,只尽力闪开,不要压到它们。
它带着她冲了出去,远离身后的追兵,和水边那艘可怕的黑船。
风雨中,她心跳飞快的趴俯在它身上,看见船头那个握着黑弓的男人,他已再次将箭上弦,再次拉满了弓。
可是,这一回,他没有放开弓弦。
她在它背上,就在它背上。
她看不清他的脸,然后他放松了弓弦,压低了箭。
那一瞬,她知道他放弃了,暂时已经放弃。
黑船的速度慢了下来,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心一松,泪已狂飙,飞散。
紧紧的,她环抱着它,将脸埋进它丰厚的毛皮中,任它带着她遁入黑夜,消失在风雨之中。
***
渺渺的细雨轻轻,温柔得像娘亲的手。
昏昏沉沉的,她在它背上趴着,也颤着,好几次都因为疼痛与倦累,差点抓不住而摔下去,可她坚持的抓着,死也不放手。
它奔跑着,跑过荒野,跳过小溪,甚至游过一条大河,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林,绕过所有途中的村镇与房舍,仿佛它知道,身后的追兵不会轻言放弃,它不曾停下来休息。
然后,终于,它的速度放慢了下来,从急速狂奔,变成小跑步,跟着转为在山林中拐着脚走路。
天亮了。
但林子里还是暗的。
雨,不知在何时停了,连风也静。
她甚至搞不清楚,是它跑得太远,跑出了风雨之外,还是风雨已经远飏离开。
她感觉自己像在摇篮里,它颤了一下,然后狼狈的匍匐摔跌在地上,她被震得摔了下来,手里还揪着它一撮毛。
然后她才发现,它带着她到了一处有着挺拔峭壁和瀑布山泉的山谷里。
她身下的落叶是干的,地也是干的,所以这儿昨夜不曾下过雨,它真的跑了很远。
前方的猛虎,趴在溪水边喘着气,一双琥珀大眼紧盯着她,它试图要重新起身,但却摇摇晃晃的。
阳光下,它的模样看来更加吓人。
它背上的断箭在奔跑时掉了一些,但还有大半都还在,肩胛上的那支黑箭,更是钉得牢牢的,那儿的血干了又渗出新的,将那附近的毛皮都染红了。
当它用力,她可以看见黑箭来回移动,将那儿的伤口弄得更开,鲜红的血顿时如泉涌。
它一定很痛,她光看就在痛,可它依然奋力站了起来,可才走一步,就已又倒在地上。
“够了……”
体力透支,让她全身颤抖,可她还是爬起来,走向它,告诉它,“已经够了……够远了……”
它不肯听,依然喘着气,挣扎着试图起身。
“够了!”她斥喝着。
它瞪着来到眼前的她,生气的张开嘴,冲着她咆哮出声。
热气喷到了她脸上,她屏住了气息,可没有后退,没有逃走。
它恼火的对着她露出白牙,龇咧着嘴。
可她依然站在原地瞪着它,然后她抬起了手,抚着它凶恶的脸,它僵住,可嘴仍在抖,低吼依然在喉中。
“够了……”泪水盈在眼眶,她沙哑的看着它野蛮的眼,道:“你可以吃了我……可是拜托你……别再乱动了……别动了……别动……”
它喘息着,再喘息着,和她怒目而视。
然后,仿佛终于懂了她的话,缓缓的,它不再试图挣扎起身,而是趴回了地上。
刹那间,心头一阵激越,她真想抱着它嚎啕大哭,可它仍伤着,再不处理,恐怕就快死了。
所以她抹去泪水,撕下自己的裙角,看着它,走到它身侧。
当她移动,它跟着转头,回首看着她。
银光慢慢抬起手,试探性的握住其中一把插在它皮毛上的箭,对着它说:“我要替你把身上的箭拨下来,你懂吗?我不是要伤害你,我是要替你止血,懂吗?”
它没摇头,当然也没点头。
她怀疑它真的听得懂,可她必须处理这些箭,清洁它的伤口,所以她轻轻按住了它伤处的皮毛,然后深吸口气,紧紧握住箭杆,用力的把箭拨了下来。
她屏着气息,等着它抓狂。
可它只闷哼一声,没有动。
它没咬掉她的头,没一爪踹飞她,甚至连低咆怒吼也没有,它只是看着她,除了毛皮抽了一下,它动也没动。
她松了口气,连忙脱下外衣压住那伤,再从挂在腰带上的药袋里拿出上好的金创药,替它的箭伤撒上抹匀。
令她意外的,是箭拨下来后,渗出的血并没有很多,她很快发现那是因为那支箭只射入它松软的毛皮,并没有真的伤到它的肌肉;那些斑斓丰厚的毛皮,保护了它。
她一一将它背上的箭拨了下来,有几支在左侧的射得比较深,她拨箭时它不爽的咬牙低吼了一阵,但大部分都还好,可是每拨一根箭矢,都让她心颤手抖。
第8章(2)
一次又一次,她将外衣栽下沾水替它擦拭清洁伤口,一回又一回,她小心替它上了伤药。
这之中,她感觉到它越来越虚弱,它已经不再挺直上身,整个脑袋甚至搁到了前爪之上。
她知道不能再拖延,所以走到了那支黑箭旁。
那支箭,入了骨,比其他任何一根箭,都要插得更深,伤得它更重,因为它不顾一切的奔跑,已经造成那箭伤扩大许多。
她走到一旁,捡来落叶干柴,用火石生火,烧红了几支刚拨出的箭头。
她希望能用迷药弄昏它,至少让它没那么痛,可她没有带到那只牡丹银戒,药袋里也没多的替用品,她告诉自己,反正它这么虚弱,也不能下太重的药,否则一个不好,心跳停了都有可能。
吞咽着口水,她看着已经整个趴倒在地的它,那双琥珀大眼里,满是苦痛,它的气息越来越徐缓,它身上黑黄相间的斑纹,随着它的呼吸而移动,它的心跳和呼吸一样缓慢,她可以看见它颈上的脉动。
舔了舔干涩的唇,轻轻的,她抬手摸上黑箭所在处,它被血染湿的毛皮,那儿的毛,已经被血沾在一起,有些干了硬了,有些还是湿的。
她小心的摸索着,染得满手都是它的血,直到找到正确的位置,确定手不会因为拨箭时的力道而滑动,然后她握住了箭杆。
她知道自己动作越快,它越不会痛。
吸口气,她再吸口气,跟着握紧黑箭长杆,用力一拨。
它不动。
她心头一震,惊慌的瞪着那不肯动弹的黑箭,她的动作,只造成鲜血泉涌,但那支箭,动也不动,连晃也不曾晃动一下,它牢牢的,像钉在石头上。
她惶惶的转头看它,它费力的呼吸着,几乎快闭上了眼。
它插得太深了,比她想像的还要深。
没时间了,她得尽快,不能再让它失血下去,她得拨出这把箭,想也没想,顾不得会弄痛它,她擦去手上鲜血,一咬牙,抬起了脚,压住伤处一旁,双手紧握箭杆,奋力再拨。
但没用,那没用。
它痛得吼出了声来,全身肌肉紧绷,用完好的掌爪,刨抓着大地,长尾猛甩。
她没理它,只是死命的摇晃那根黑箭,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后拨,可是因为疼痛,它的肌肉紧缩着,将它死死的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