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睡醒,还没睡醒……咦!她的确是在睡眠中,记得刚完成十六岁少女的检验案,一颗不再跳动的心在她手中萎缩,忙了一夜的她累得没力气举起双臂,一回到家净身后便往床上一躺陷入梦乡中。
没错,这是一场梦,她非常清楚,因为她有无数次的亲身经历,从自己的梦里走向别人的梦,成为一名不受欢迎的侵入者。
只是,她一向旁观,很少介入,但这一回似乎……有了变化,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让她在这梦境中也轧上一角。
「发什么呆呀!还当自己在作梦不成,看看你这黑眼圈,再抹上十层粉也盖不住,叫你别熬夜偏是不听。」
怔了怔,她盯了盯好像年轻七、八岁的妇人。「妈,你究竟在干什么?」
疑惑、困扰、不解,母亲花白的发色似乎浓黑了些,眼角的鱼尾纹变淡了,面皮较为光滑,乍看之下才四十出头,不符合她实际年龄。
妇人没好气的抬眸一瞪。「还能干什么?不就帮你穿戴婚纱!都几岁的人了还要老妈操心,你害不害臊呀!嫁到人家家里不比在自己家中……」
看似伤神的唠叨声中饱含着一位母亲的关心和不舍,她口口声声叨念着,唯恐女儿不懂为妻之道,遭人嫌弃。
「妈,我什么时候要嫁人?嫁给谁?为什么我一无所知?」没有爱恋、没有思慕,空荡荡地留白一大片,无感得近乎麻木。
因为这是梦,她想着,没有半点知觉才是正常的,梦是虚幻的,不存在真实世界。
赵妈妈再一次瞪着女儿,差点用力拧扭她臂肉。「都要结婚了还说什么疯话!有人肯娶你就该偷笑了,二十二岁是大人了,要学着成熟点。」
「二十二……」不对,她明明二十七了,怎会倒退五年?
真古怪,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不甚愉快的事要发生,让人非常忐忑。
「快点把唇抿一抿,别又把口红给吃掉了,眼睛睁大些才好画眼线,先把新娘妆画好才能弄头发……」她很忙,忙着为女儿梳妆打扮。
「妈……」好浓的粉味,怪不舒服的。
「别动,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坐好,不要扭来扭去像只虫,装扮得漂漂亮亮才不会让夫家没面子,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再给我出什么大乱子。」她要风风光光地嫁女儿,让大家羡慕赵家有女初长成。
「可是……」浑身不对劲的赵潆青坐不住,总觉得有哪里衔接错误。
在梦里,母亲不该出现,她没有「越界」的能力,无法与她一同穿越梦境,除非出自她自己的想像。
「少跟我说什么婚前恐惧症,闭上你的嘴巴穿上白纱礼服,乖乖地从这个门走出去,你是新娘子,婚礼的主角……」
妇人的声音像融化的奶油,慢慢地淡去,化在一缕薄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所指的门是一座十公尺高的拱门,由两根巨大的石柱拱合成半圆形,并未有门,白色石柱上缠绕着上百朵盛放的玫瑰。
拱门的这一端清晰可见,花随微风轻晃,鼻翼间隐约可闻一丝花香味。
可是拱门的另一端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茫茫轻雾在流动,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引诱着、勾引着,同时也发出警告,拒人入内。
明知不该往前走的赵潆青不自觉受到牵引,她知道若想由梦中醒来,她不能不走这一步,因为梦的尽头才是出处。
但不受控制地,她走入别人的梦,白色雾气将她的身影包围住,拱着她前进。
「他是我的,属于我一个人的,没人可以将他从我身边抢走,谁也别想……」
第1章(2)
乳白色直立式环形喷泉中央,美的女神维纳斯手捧圆弧状水壶,一泓清水以涓流的方式从壶口流出,滴落闪着白光的水面,溅散开来水洼般的涟漪。
一名面容木然的年轻男子坐在喷水池旁,两眼无神得仿佛一尊雕像,没有一丝焦距的瞳孔看不到光彩,一如死水。
他是好看的,身上穿着手工白色西装,上衣左侧别上一朵象征喜气的红花。
梦是黑白的,所以鲜艳的色彩也褪了色,成了惨淡的黑色。
拨开雾气后,身穿白纱礼服的赵潆青第一眼便瞧见年约二十五岁的他,那张清逸无波的俊朗脸孔如同无形的手,霍地抓紧她骤然一抽的心房。
是心疼,是不忍,是怜悯,是无止境泛开的疼痛,侵入过无数的梦境,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死寂的表情,仿佛生也好,死也罢,无须在意。
她为他难过,在虚无缥缈的梦中。
不自觉的,她走上前,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她拉近,好像她的每一步都代表一分希望,足以将他拉出冷寂的世界。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不许接近我的男人,他是我的,一生一世都属于我,就算是你也不能带走他,我才是他今生今世的新娘。」
脚步趋缓,定了定眼,赵潆青这才发现一抹淡淡的白影慢慢成形,一个女子趴覆在男子背上,两手占有欲强烈地抱紧他的肩颈,一点空隙也不留。
而女子似无重量般,神色空洞的男子毫无所觉身上背了个人,他一动也不动的低垂着头,即使面无表情,也令人感觉到他由心底辐射出的痛楚。
「他不属于你,该放手时就要放手,强求来的爱情不是爱,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为难的是她自己而已,痴缠的爱是一种偏激的执念。
女子缓缓抬起头,露出苍白如雪的嫉妒容颜。「我得不到他,谁也别想得到,我要他永远陪着我,只有我一个。」
「可是你已经死了,你这种行为会害了他。」一袭冷意拂起,她骤起寒颤。
闻言,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是死了,为了他而从十三楼往下一坠,当场脑浆爆裂、四肢骨折,死时还留了一地的血……
「但是那又怎样,我的死,让他不得不记住我,从我死亡的那一刻起,他便背起害死我的原罪,一辈子也无法从我的死中挣脱,他的心、他的人只能是我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她摇着头,不予置评,轻叹世人对爱的定义是如此肤浅且可悲。
「看不惯就给我走开,不要妄想插手我和他的事,人斗不过鬼,我存在他的心灵深处。」女子蛮横地恶斥,口气傲慢又骄纵。
「鬼由心生,拔掉不就成了。」事在人为,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赵潆青的思绪是清明的,她很清楚此时所面对的并非一般的梦魅,而是借梦而生的鬼魂,比虚无幻象更难缠。
说实在的,她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想要将女子从梦里清除并不容易,长期抗战是必然要的,一时半刻别想由睡梦中醒来。
「你想做什么,你以为你可以把我从他的心中除掉?」女子的五官开始变化,一双媚人的丹凤眼越睁越大,瞳仁占满眼眶。
她不疾不徐的说:「我的出现不就表示他想要将你驱逐吗?要不是他脑子里有着挣脱的念头,我也不会被他招来。」
虽然目前她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竟失控地被牵扯进一团谜雾中,不过想必是他发出求救,她才会被召唤至此,帮助他从恶梦中脱身。
「不!你说谎,他愧对我,他自责不已,他必须把我放在心里……」女子凄厉的尖叫,散乱的黑发无风飘起,形成诡谲的发海,不断地生长,仿佛黑色浓雾,包围背后的一片空间。
「但他还是不爱你。」她说出女子不愿接受的事实。
「呵呵……不爱我又如何,只要我一直霸着他,他便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得不到他的爱,很公平。」女子阴恻恻地笑着,却比哭还凄凉。
「公平?」赵潆青思忖着,为女子的执迷不悟感到惋惜。「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这一身婚纱还不能告诉你什么吗?」
男子的心被梦魇纠缠太久了,他不想再困在几乎将他沉没的流砂中,极力地找出一条出口,从此海阔天空。
想要彻底斩断一名女子的痴恋,唯有结婚一途,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表示他已无路可走了,全然地豁出去。
「脱下来、脱下来,只有我才是他的新娘,你没有资格穿上白纱,你不配,你不配……」女子愤怒地叫嚣着,上身微微离开男子的背。
「事实证明他要娶的人是我不是你,他看不见你,不论你在他身边多久,他一样视若未睹,瞧瞧他的新郎装扮和我是一对的,我们就要步入礼堂,相知相爱的厮守在一起。」
显然的,赵潆青有意激怒她,而她成功了,为爱受尽折磨的女子一脸妒恨,两眼凸出,可怖的鲜血由眼眶流出。
死前的模样历历现前,扭曲的手脚不自然地摆放,妒意蒙蔽了双眼,女子只知道这个男人是她的,她会用尽一切心力留住他,不让自己的爱再一次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