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又把滑落的领口往上拉,紧揪着布料,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克制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一定得穿成这样吗?”
“那当然。”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笑容满溢着男性的骄傲与满足。“我女朋友这么漂亮,当然得打扮出来给别人羡慕垂涎一下呀!”
“如果……”她看着他,“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这么打扮呢?如果我还是比较习惯、喜欢我原本的样子呢?”
“你是一块藏在岩石里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像今天一样,变得这么耀眼迷人,不打扮实在太可惜了。”直到这时,符浪才发觉她有些不对劲,笑容掺入了一丝迷惑,“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难道你不喜欢自己变美吗?”
“我不是不喜欢让自己变得好看,但是我们对‘好看’的眼光和定义……”她咽了咽口水,稍嫌艰难地道:“真的不太一样。”
“你是要告诉我,你把自己之前穿得暮气沉沉、保守无聊的模样,定义为‘好看’?”他一脸愕然。
“是──不是。”周锦初咬咬下唇,心底感觉好复杂,不知该如何才能解释得明白。“我是说,我当然知道我以前穿得太朴素、很不流行,也没多大特色,但是我可以试着去找出真正适合我的风格和品味。我明明就不是当冶艳辣妹的料,你就算让我穿成这样,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我既没要你像个太子,也没要你像个‘太妹’呀。”他试图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所以,不用这么紧张嘛。”
周锦初没有笑,双眸依然无比认真地望着他,轻声道:“符浪,我是跟你说真的。”
真有必要凡事都那么“认真”吗?
难道她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她事事严肃拘谨到一点乐趣和意思都没有?
人生,一定要搞到这么无聊、这么闷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变得年轻点、快乐点,不但是自作主张,还做错了?”符浪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眉紧蹙。
“你的心意我很感动,我也很谢谢你花了那么多钱帮我买衣服。”感觉到他的不悦,周锦初脸色有些苍白,掌心连忙搭上他的手臂。“符浪,别生气,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我明白了。”他神情冷硬了下来。“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多事了,我会叫自己‘认真严肃’一点,别再自以为是地踩到你的地雷区。”
“符浪……”
“我们去吃饭吧。”他摇了摇头,深幽的黑眸看不出是喜是怒。“我饿了。”
凝结如冰砖的僵滞空气,重重地在他们之间砸了下来。
周锦初惶然地偷瞄着面色紧绷沉默的符浪,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生气了。
而,她却是在害怕……
周锦初心底十分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
除了是不习惯被改造成一个完全陌生、突兀的自己外,其实,她更害怕符浪已经发现到原来她有多么平庸,甚至乏味得令他兴致缺缺了。
所以他想要改变她,想要让她从里到外,都变成他喜欢的那一型女孩。
夜晚,时钟指针走向深夜十一点,周锦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床头柜旁那盏台灯温暖不了什么,只照映出她的影子有多么地落寞。
她的胸口像被某个无形的力量揪得死紧,无法好好地呼吸喘息,只能勉强压抑着,逼迫着不去想──他们俩,有多么地不适合。
“快睡……”她喃喃,努力闭上双眼。“不要再胡思乱想,睡着就好了,等明天睡醒,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什么也没变。”
可是脑子却自有意识,怎么也不肯顺从她的意志。
他真的生气了,他气她不懂得感激他的用心,不懂得接受他的好意。
她承认,今天自己真的表现得很糟糕,不但不知感恩,还当头泼了他一大盆冷水,让他下不了台,这统统都是她的错。
可是在内心深处,却有股阴暗的恐慌感死死地咬住她,不断拉扯着她往那绝望深渊直直向下沉……
聊得来又如何?懂得照顾他、体贴他又如何?
男人是视觉系的动物,他们迷恋爱慕的,始终是那些倾国倾城的美色吧?
包装精美漂亮的礼物,才有吸引人想拆开、珍惜的欲望,这些年来,难道她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没尝够被当成次级品的滋味吗?
国二那年,她曾暗恋过帅气的班长,可是班长喜欢的是留着长发,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甜美温柔的副班长。
高中毕业那年,她鼓起勇气问心仪已久的篮球队队长,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吃冰?结果英挺的队长说:“如果你可以约出你们班的班花,我就去。”
后来,她再也没有暗恋过任何一个男孩,也没有主动开口约过任何一个男人,她就这样默默地念完大学四年,默默地投入职场。
出社会后那为期不到三个月的短暂交往,也只是一个男同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最后不知怎的他俩就成为“男女朋友”,后来那个男同事又在她不知不觉间去亲近了其他的女同事,转过头来跟她提分手。
可笑的是,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第6章(2)
“锦初,你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却没有恋爱的感觉,你好像是我姊姊,虽然我的年龄比你大……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应该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吧!”
最后,他只留下了这样的一番话,随即就和别的女孩手牵手共创他们的幸福灿烂人生去了。
对于那次的“失恋”,其实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懵懂的状态,只是觉得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就变成了某人的女友,再然后,一切又结束了。
也许,她真的是爱情绝缘体,不管是男人还是恋情,一碰到她就自动挂点当机,看来以后只能相亲结婚了。
可是符浪突然其来的告白,却打乱了她所有规规矩矩的人生计划,也让她那颗早就被教导驯服得老老实实的心,再度失去控制地跳得癫狂。
然后呢?接下来会怎样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感觉有股灼热湿润雾气渐渐在眼眸里聚拢,她猛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抑下那股脆弱自怜感。
“算了,既然睡不着,还是把没做完的企划案赶一赶吧!”她大声宣布,像是要向自己证明,一切都很好。
只要她不再庸人自扰,他和她之间,就绝不会有事……
尽管周锦初端正地坐在计算器桌前想工作,可不知怎的,今天的夜晚却静寂得可怕,她只好打开音响,胡乱地选了个电台听。
突地,一个不曾听过的忧伤旋律和低沉沙哑男声,轻轻地自音响里流泻而来──
一开始就是赢不了的游戏为何我还是固执地玩下去
所有的游戏规则都由你定而公平竞争你却没写进去
为了下一步棋我苦苦发呆这一跤我注定要狠狠的摔
我挖了个坟墓将自己掩埋我甚至不肯定你有没有爱
我输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无法翻身
赢不了赢不了这场游戏我太认真
我活该所有的劝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这游戏一旦结束无法重来
别让我输得太快……
一瞬间,她像被一记重拳狠狠击中了。
周锦初鼻头酸楚,一颗心剧痛难忍,仓皇地试图关掉这一首字字句句彷佛唱中她最软弱心事的曲子。
可是晚了,痛苦已经对着她砸来,而眼泪,再也抑不住地夺眶而出……
深夜,符浪坐在基隆港的堤岸边,望着在雾气中隐隐闪烁的船火。
啪地一声,他又捏扁了另一罐喝完的啤酒罐,眉宇间郁色沉沉,纠结的胸口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伤春悲秋是女孩子的玩意儿,对他而言,不管多天大地大的事,只要让他跳一场高空弹跳、竞飙一场极速赛车或是冲它几个疯狂刺激的大浪,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可是自从下午送小周回家后,他踩下油门就往八里方向飙,到山上找了一个旧识好友,两个人痛痛快快比了一场又一场的赛车。
但,依然无法真正宣泄心里的郁闷揪痛感。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番好心,却换来她义正词严地“教训”了一大顿,就只差没直接指着他的鼻头骂他多管闲事。
符浪怎么也不明白,她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正是朝气蓬勃、从最青春步向最娇艳的年华,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搞得灰扑扑又死气沉沉的?
她到底有没有真心看待他们俩的交往?
“不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吗?”他满眼懊恼不解,“她甚至不想为我稍微打扮自己,更别提为我改头换面了。难道……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还是从头到尾,我不过是自己在这边一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