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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为泥娃付出,他想对泥娃好,他……究竟是怎么了?

  “你本领好,吸引旁人目光无可厚非,但点到为止就好了呀,你不知道几名带女伴的男子瞧你的眼光好凶——”泥娃骤静。这情形,似曾相识。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还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现在脸色却出奇凝重,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燕行略带紧张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泥娃苦笑一声,彼岸冲天的烟火映亮了她半边小脸,爆竹的声响、镇民的赞叹,都阻绝不了泥娃自责的言论,清楚地窜进燕行耳里。“原来我这么不该,我在客栈里好些年了,熟客谁有婚约、谁有家室,我都清楚,却没有考虑到他们另一半的想法,以为这些纷争之中,自己最无辜,我只是想让大家喜欢我,根本没错。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吃味的感觉,是这么拧、这么酸。”

  如果阿行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该有多好,但是这愿望怕是比买地盖房子还要难上好几百倍。先别说阿行对她有没有意思,就连是否把她当成好友都还是个谜呢!

  “下回注意就好。日久见人心,她们早晚会放下对你的成见。”他有想过,或许是苏媚过于强势,旁人无法占上风,才将对苏媚的怨气转嫁到泥娃身上,其实她是个善良又替人着想的好姑娘。

  “我知道。看来我今后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难得阿行肯开金口跟她说这么多的话,还替她搏来两套书,今天真的是她在潜龙镇里最快乐的一天了。“走吧,龙虎会还有好多你没逛过的,你想想平时有什么东西想买还没买,想换还没换,我们去瞧瞧有没有推出来搏龙虎。你知道,搏回来的东西感觉特别不一样呢!”

  “我……走吧。”他生活简单,什么都不缺,但他不想搅坏泥娃的兴致。

  瞧她一会儿对烟花惊叹,一会儿指着绘有图样的花灯直呼她知道这是什么故事。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她皆道得出一二。

  泥娃领在前头,蹦蹦跳眺地没个女儿家的样子。燕行信步在后,只有在泥娃险险被撞到时拉她一把,或替她隔开错身的男子,似乎已经习惯她宛如脱免的好动。

  “阿行,那里好像有木工摊子耶!我去年没看过,应该是新的,我们过去瞧瞧。”她的木梳断柄了,这几天只用手梳理,再不买只新的,顶着乱发上工多不好意思。

  木工摊子挑选观看的人不多,泥娃一下子就挤到前头,小小摊子上摆放的东西简单朴实,应该不贵,是对中年夫妻经营的,还有一双儿女坐在摊子后头刷着刚雕好的物品。没人招呼泥娃,她反而清心。

  “阿行,你觉得哪把好看?”她手心上躺着两柄木梳,一把刻桃花,一把雕梅蕊,手工都不精细,只是添个花样。

  “你适合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她适合春天的粉嫩。

  “真的吗?不过梅花也腿好看的。”她一下挑着木梳,一下又分心看着木簪,连木碗、木匙她都有兴趣,频频拿起来翻看,最后还是选了燕行桃的桃花木梳。“老板,你这木梳多少钱一把?!

  “我们头一回来潜龙镇,就当交朋友,一把五文就好了。”

  蹲在后头挑选物品要摆上摊位的老板娘一站起,泥娃的脸色就变了。

  “五文钱吗?好……”她木然地掏出钱袋,数得手抖,若非燕行替她托着袋底,早就翻覆落土了。“给你。”

  “刚好五文,谢谢姑娘。”老板娘收下钱,疑惑泥娃为何站着不走。“姑娘还有事吗?是不是想再挑些女儿家的饰品?我们这里有——”

  “……你忘了我吗?”泥娃握着木梳,使力到都像快把指头折断了。

  燕行不解,木工摊位的夫妇更为不解。“姑娘你是……”

  “忘了吗?忘了也好……就这样吧,不打扰了。”她还抱着什么期望呢?泥娃苦笑一声,转头就走,刚买的木梳落了地都不知道。

  燕行捡起木梳,怔怔地看着泥娃像逃难般离去的背影,耳边听着木工摊一家四口纳闷不己的谈论。

  习惯了她闹腾的性子,头一次见她如此低落伤心,他竟觉得胸口闷胀,有气难出。

  “公子,请问那位姑娘是……”

  “‘凤来客栈’的跑堂姑娘泥娃。”显然他们是泥娃的旧识,但是泥娃却不肯相认,其中隐情如何他不便探究,他在乎的是泥娃离去前,嘴角笑意所夹带的浓浓哀伤。

  头一回瞧见笑口常开的泥娃像朵枯萎的花儿,泫然欲泣的背身离开,似乎再多待一刻,泪水将如涌泉般湿了所站的地方。她把笑容带纶旁人,却躲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不知怎的,他心里就是有股盘旋不去的难受

  “泥娃?!她——”

  燕行在老板娘欲再探问的声音中,疾步奔往泥娃离去的方向。

  就算只能承担她些许的难受,身边有个人相伴,也不至于在悲伤中,不断地否定自己的价值。

  泥娃走在石板桥上,桥下河提两旁火树银花,美不胜收。她本该开开心心跟燕行逛龙虎会,四处搏龙虎,看长命灯安座,欣赏舞龙舞狮,怎么像现在这样郁闷不开,僵着笑容不知欲往何处呢?

  “你的木梳掉了。”燕行不知不觉间来到她的身后,将木梳递送至她的身前,瞧她远望桥下五彩续纷的烟花,映照在她绝美的笑靥上竟是道不出口的苦涩。

  “谢谢。”泥娃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收下木梳,实在好不甘心。难得的龙虎会,有阿行陪伴的龙虎会,就这样砸锅了。

  她的思绪好乱,没有办法平稳,方才木工摊位夫妇流露出来的陌生及不解的眼神实在教她痛心,但她又能改变什么?她恨自己无力,她恨自己渺小,不管她多努力,好像都没有用一样。

  “没事了,我们走吧,还有好多没逛呢!”笑吧,再难过都要笑,又不是天崩地裂,一切都会雨过天青的。

  第3章(2)

  泥娃低着头想从燕行身旁绕过,却被他一臂拦住。

  “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你不用防我。”泥娃对他推心置腹,大大小小的事都会说给他听,倘若连他都隐瞒不语,她还有谁能分担心里的疼痛?

  她不是不想说,他看得出来她眼中埋藏极深的渴望,以及道不出所以然的恐惧。她为何退怯?难道是他不足以信任吗?

  燕行忽感不快,更加不愿退让。

  “阿行……”泥娃转过身,与燕行不过咫尺。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回游移,无法拿定主意,量后终于在他恳切的眼神之下,妮娓道出她刻意遗忘,却始终清晰的回忆。“那对商家夫妇,是我以前的养父养母,姓曾。”

  “那你为何不与他们相认?”燕行实在吃惊,那对夫妇对泥娃露出的神情是那么陌生,后来甚至还对他追问泥娃的身分,难怪她无法释怀而奔离现场。

  “因为我不是他们要的孩子。”泥娃收起木梳,清幽淡雅地道:“我是他们上山砍柴时,从山沟里捡回的弃婴。那几年世道不好,养不起的女娃不是送人,就是带进山里丢掉。刚好捡到我的樵户夫妻结褵多年,膝下无子,就收养了我。他们待我不错,视如己出,直到我四岁,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一切就变调了。”

  她苦笑一声。“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捡来的孩子跟亲生的孩子难免会有区别,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至少我还有爹娘,有弟弟跟妹妹,还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该知足了。偏偏在我八岁的时候,地牛翻身,震垮房子,我被压在床头,还好有床柱抵着,保住一条命,但是我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等人搭救。我跟弟弟妹妹一样喊着爹娘,可惜我听见他们紧张呼唤的全是弟弟妹妹的名字,没有我。我一直在等,等一句‘泥娃,你在哪儿?你好不好? ’,等到我快失去希望的时候,爹终于喊了我的名字,问我好不好?我好开心,连忙跟他说我没事,只是被床压着,走不出去。”

  泥娃咬了咬下唇,往事想来历历在目,椎心之痛只有她一个人清楚。她背过身去,努力说服自己,她现在不是泥娃,她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然后呢?”燕行喉头有些发热,泥娃爱笑,但是她上扬的嘴角好像鱼钩,钩着他的心肉,虽然伤口不大,却是无法忽视的痛。

  “我以为他就要来救我了,岂知他紧张地跟我说没事就好,他赶着送弟弟下山看大夫,他伤势严重拖不得……难道就因为我没有喊疼,所以活该被忽略?那时我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永远比较多。”泥娃双手倏紧,仿佛当时无助的感觉又回到身上。“我从天黑等到白日,又从白日等到天黑,我又饿又渴又累,就是等不到他们回来。我突然想起弟弟妹妹还没出生之前,娘都会唱歌哄我睡觉,我就哼了几句,假装娘在我身边,才让路过的鸿渡发觉,把我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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