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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他在兵部累得心力交瘁,到晚上天都黑了,他才出了兵部大门上了马车,忽然车外有人大刺刺地在叫他,「老许,要回府去?」

  很少有人这样叫他,许成义不耐烦地推开车门,一眼看到有人站在车头前,笑眯眯地负手而立,因为天色太黑,他一时没有认出那人来。「让开,本官没空理闲杂人等。」

  那人走到他的车窗边,一张俊美如明月的面庞与他近在咫尺,「许大人今天的眸气看起来很糟,要不要和我去喝一杯?」

  「王爷?」许成义吓了一跳,没想到竞然会是卫王爷来找他。最近因为朱成渊辣手处置了一批官员,让朝廷中人人自危,让许成义也不得不怕他三分,连松下车拱手道:「这么晚了,王爷也还没回府?」

  「吏部那边最近的公文越来越多,都是弹勃各种大小官员的。本王又不想冤枉了谁,所以只好把自己累个半死。唉!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答应陛下接了这么个苦差事。」

  许成义不解地听着他唠唠叨叨地跑来和自已抱怨,心中七上八下。这位王爷,近来找谁谁就有晦气,如今大半夜地跑来找他,该不会要找他的晦气吧?

  但见朱成渊笑趴在他的车窗上,「我刚才从吏部出来,正想着找谁去喝一杯,恰好吏部和兵部离得这么近,我想你或许还没走,就过来找你了。老许,我看你脸色这么不好,回到家只怕也睡不着,不如和我去喝一杯如何?」

  他苦笑地说:「王爷,小臣每日弹精竭虑忧思战事,哪还有心情去喝酒?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老许真是因执。岂不闻一醉解千愁的道理?你一天到晚关在兵部里看战略图早就看得脑子僵住了,喝点小酒才柯能换个脑子嘛。我听说今晚蔚然湖上有个灯会,我租了一条画舫,可以到湖上一游。清风明月,灯影摇红,再愁的事情都可以化在期水里了。」

  许成义听出今日朱成渊坚持要拉他去喝酒,他不便严词拒绝,又猜侧对方也许是要和自己说什么,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蔚然湖的周围果然挂了很多彩灯,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花灯会,虽然京城外的战火已经越打越旺,但是城内的百姓犹自歌舞升平。

  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让水面亦如七彩琉璃一般闪亮。

  朱成渊靠在画舫的栏杆上,望着外面的水色,回首笑道:「岳阳楼记」中的一句话可用在眼前景色上——观此湖也,则消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所以在此景色之下,许大人又何必苦着一张脸呢?」

  许成义叹道:「王爷难道不知如今的战事真是一日紧过一日,这一两年,我们的士兵已经损失过半。陛下下令微兵,可是现在几乎到了无兵可微的地步,所有能微兵的地方,百姓逃难的逃难、掇进的掇进,能抓到的都是老弱妇孺,一点用都没有。

  「但陛下不管原因,只要结果。如今无兵可派,无将可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亲自带兵出征了。」

  「陛下就没有想过要和四哥讲和吗?划江而治,各自半壁江山,未必他不会答应。」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王爷可要小心,这件事是陛下最大的忌讳。先后有几位大人和陛下提过这个意见,都被陛下痛斥了一番。对陛下来说,和四殿下只有你死我活,绝不可能和对方讲和。而四殿下那边的意思您还没看出来吗?他也绝对不会和陛下谈判的。」

  「难怪近来朝中有不少人告假离京,大概都在为自己找后路吧。」朱成渊看了眼他,「这战事再打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出结果了。大人为自已找好后路了吗?」

  许成义再叹,「身为臣子,最终的结局就是以身殉国,还能怎样?」

  朱成渊悠然道:「我听说四哥手下有个叫张宗瑞的,当年考武举的时候你正是主考官,后来多亏你一路保荐,他才挣出功名。既然他现在是四哥的亲信,你为何不与对方朕系一下?」

  他一听,脸色大变,赫然起身问:「王爷此话是何意?在下此生效忠陛下,从无异心,值此非常局势我心亦不改。这话若是故意来试采我是否有异心,王爷可以转告陛下,我许成义宁愿死在战场上,也绝不做苟且偷生之事!」说罢,他大声对船工道:「把船靠岸,我要下船!」

  微微一笑,朱成渊并未阻拦他,只将视线又投回湖面上——白天碧绿的湖水,到了夜晚少了灯火照耀如黑墨一般。人心一如湖水似的,黑白之间,善恶之间,谁能分辫得清楚,哪一面才是它的本色?

  许成义此刻慷慨陈词并无法说明心中无鬼,他今日敲山震虎只是想试探对方的底线,没想到许成义这么容易就翻脸了。看来,许成义心中对战局的焦躁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越是焦躁不安的人,就会越快的露出破坟。一旦露了破绽,就是他要施以致命一击的时候,

  是的,许成义,就是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因为他是直接导致花铃自杀的罪魁祸首。

  但要扳例许成义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在朝多年的他,根深叶茂,与二哥的君臣情义也算深厚,若没有必死的理由,二哥不会下旨杀他。况且,他并不是要许成义死这么简单,对于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来说,失去一切,痛苦地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而失去一切,痛苦地活着,这何尝不是现在的他的感觉?

  蔚然湖,他其实很怕到这里来。在他浪荡人生对,这里是他常来流连的地方。这里,也是花铃最喜欢的地方。

  当年,他们俩初次缔结盟约,他就是在这片湖上,将那枚象征他「诚意」的戒指交到她手上。

  那天,风和日丽,他心情极好,携玉人把臂同游,甚至将二哥要求他去兵部接受清心茶楼杀人一案质询的圣旨都丢到脑后去。

  他与她的私交,极少有人知道,他每次去寒烟楼见她都是化名,或是默默约在清心茶楼。起初他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执着于清心茶楼那个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直勾勾地看着茶楼中的一个伙计,面容露出少有的哀戚之色。

  那少年的年妃比她小了许多,他虽然猜侧两人不是情人关系,但也不禁觉得怪怪的。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出口。她也没有瞒他,说出实情——

  「当年我父母在京城被问斩,我和弟弟被发配边关。发配路上,押解我们的差宫曾经是父亲的手下,因念及父亲对他有恩,私下将我们放走,向上享报说我俩在路上遭遇霍乱,都已身亡。本来我应该带着弟弟替身他乡,但我不甘心,还是偷偷回到京城。」

  「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如何才能报得家仇?更何况弟弟年幼,尚需抚育,可是京中已无亲友可以让我们投靠。走投无路之对,是那茶楼的老板看我们姊弟可怜,收留我们住了几日,我趁势求他收养弟弟,老板心地善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但我一人依然没有办法报仇,思来想去,最快也最容易接近达官贵人们的方法只有青楼一途。」说到这里,她的眼中不知是苦笑还是泪,「十六岁,我就卖身青楼。第一次接客,因我还是处子,鸽儿向嫖客开价十两银子,最终我靠卖身得赏银七钱。这七钱银子,我全都交给了茶楼掌柜,只为了他可以对我弟弟更好些。」

  他听得心中震动,但表面一如往常的不动声色,问她说:「你弟弟知道你现在的身分吗?」

  「岂会不知?」她妻然笑道:「小时候他只埋怨我,为什么要隔好久才去见他一次。后来他大了些,有一次悄悄跟着我去了寒烟楼门口,便什么都明白了,从此和我翻脸,断绝了姊弟关系。」

  「为何?」

  她幽幽长叹,「我家虽然败落,但终究是替缨世育。这样的家族中竟然出了我这样一个青楼女子,他岂能容忍?」

  「所以你去茶楼,只是为了看一个根本不领你情的弟弟?」

  花铃望着湖面,默然无语,那眼角闪烁的泪光比湖水还要晶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动情,知道她除了在人前笑语迎人、八面玲珑之外,还有如此软弱孤独的一面。

  但她终究没有让眼泪轻坠,再转头时,笑容重新浮现在唇边。她抱起琵琶坐在船栏前,问道:「王爷,想不想听我唱一曲?」

  他惬意地坐在她对面,摺扇轻扬地笑应,「好啊。」

  第6章(2)

  轻拢慢捻,琵琶声响,那是他平生听过最美好的琴声、最动人的歌喉,但唱出的,却是最忧伤的心情——

  「一答红伤,一叶落香,一枝幽兰对抖阳。瑶花多怨,临流求影双。涧边碧草虫吟,明月夜,空谷独芳。晓云开,照花清绝,一湖微润光。问去年此对,点点鹅黄,飞予何方?东风道不知,一径苍凉。虽羡人间春色,只悄对,烟云茫茫。平生恨,知音难觅,梦中游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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