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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食好坏无谓,衣裳首饰无谓,美丑无谓——若不是天生丽质,与她娘亲一模样刻出来的容貌,怕是她生得平平一般,她也不会在意吧。

  勾陈笑着陈述,红眸澄艳,眼下红痣同等赤灿,眼里没有对延维的怜惜,话里,更仅存闲话家常的怡然轻松,完全没替延维指控龙骸城的亏待。

  众人听罢,庆祝的好心情又跟着回来了。

  对嘛对嘛,他们这边大肆欢庆延维离开,说不定延维那边玩得更疯癫,他们根本不用怀抱一丝丝心虚,酒照喝、舞照跳、曲儿照唱,从此两方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没关系啦!

  酒坛再开,音乐重奏,厅里中央,鱼美人腕上银铃叮叮再响,仙绸飘飘如摇曳海草,多褶舞裙百迭漪漪,裙下足掌小巧精致,随裙浪翻腾而撩人半露,七彩裙料旋开蝶翼般的惊艳,舞姿曼妙,惹来无数掌声吆喝。

  只有一位,啜着烟,吁着雾,眼眸不看美人旋舞,耳里不听金石丝竹,嘴里不尝琼浆玉液,嵌在俊颜上的笑容牢不可破,谁也瞧不出来,他心里想些什么。

  或许,想着远去的人儿。

  或许,想着那张夜夜相伴的大床。

  或许,想着哪位的香火滋味甜美……

  都有,实际上,他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遥远的往事。

  那处飘渺氤氲、无边无际的凉爽阔池,养育着稀罕龙子的池,鲜紫色的小龙,不过蟒蛇尺寸,离长大还差距颇远,天女赞它聪颖灵巧,时常轻轻拍抚它的脑袋,同它说话。

  那条聪颖灵巧的小龙,最爱缠着天人天女,问它长大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对于不可泄露的天机,龙儿可是满满的好奇和期待。

  天女笑着说不知,只要它放宽心情,多吃多睡长肉,未来之事,总有一日会到,毋须急于现在看透。

  天女不说,天女的兄长口风更紧,白发天人,淡眉淡睫,衣袍彷山岚轻烟,如云似雾,曾是它摆在心里的偶像,暗暗立誓,将来也要成为他那般的仙。

  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睿智的眸,合藏于眼睑之下,不轻易张开,却又没有任何事物能逃得过天眼。

  他即遥远,又慈爱,偶尔往天池来,对龙子龙女阐释道理,并不特别偏爱谁,亦不疏离谁,无论二龙子戾气重、四龙子脾气糟或别家龙子资质驽钝,总是一视同仁。

  某日,小紫龙逮到机会,在白发天人座下赖着不走,追问同样一件事儿,攸关它的未来。

  白发天人刚从仙母宴席下来,许是饮了几杯仙酒——清凛面容上,当然瞧不见端倪,遑论是醺态或酣红——许是被小紫龙缠得烦,想打发掉它,天人开眼,澄若琉璃的瞳,比汪洋更阔达,也更深不可测,望向它时,近乎无色的眸,似有微光。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清浅平稳的嗓,缓且慢地,道来几句,也仅有这么几句,天女急促赶来,阻止兄长再说下去,白发天人微微一笑,重新闭合双眼。

  闭了眼,也闭了口。

  那话,小紫龙深牢记下,从没忘过,直至今日,「它」已成「他」,当日听闻那番话的情景,历历在目,白发天人的神情和声调,他也没忘,天人没有醉,他是恁般清醒,从不多言的口,从不泄天机的口,竟破例道出他的未来——

  你最爱的,别摆在身边,你护不住,眼睁睁看她死,无能为力的疯癫,将会毁去你。

  浅白,直接、易懂,完全没有半点迂回曲折,亦不用想破脑袋去解字谜。

  他的最爱,死。

  说穿了,不就是这五字?

  他迄今,还不知道何物何人何事是他的最爱,不管有没有爱,把挂怀于心的东西或人物,摆远一点,久了,就没那么在意,没那么挂念了。

  护不住,不如不去看。不看。失去了就不觉得痛。

  他身旁,只留下烟,旁人眼底看来,他是只嗜烟爱烟的龙子,谁本事这么高,去将烟给捏死拧碎呀!

  又吁一口,眼前万鱼起舞的欢腾景象,蒙得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

  你们这儿在饮酒狂欢,她那厢,应该也正大口大口喝甜汤自娱,她,很懂得快乐,一个人的快乐……

  这样,更好。

  里头的枕呀被的,一件不少,她直接盖上蚌壳,整组用言灵给挪到自个儿家里,压坏了她原有的暖玉小床,哪知爬进大床后,躺下来,却睡不着。

  「等会儿,用言灵让自己睡吧……」延维心想。久没动用它,会生锈哩。

  第十四章

  先前在龙骸城里,有它没它不太重要,狻猊说得对,麻烦是她自个儿招惹来的,她若安安分分,在城里安全无虞,加上狻猊随唤随至,有刀挡刀、有剑挡剑,有人唾骂便挡口水,功效不比言灵差,先前言语上损他有用,只是想口头争个胜罢了。

  她不是第一次让谁护在身后,勾陈待她也不差,负屃上门寻仇那回,没有勾陈挡来,她老早就被负屃大卸八块,但勾陈耐心有限,挡个一次两次勉强可行,再多来个几次,老是哥哥长哥哥短挂嘴边的他,一样会笑着掉头走人。管她这只被他甜蜜叫着「亲亲妹妹」的家伙,是死是活。

  没有人像狻猊,次次叫、次次到,唯一没来的那回,还是她自作聪明,故意不喊他,存心挨负屃一剑,以达成想要的目的。

  「脑子里,一直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根本睡不着……」她搅和手里甜汤,喃喃自语。

  「干嘛一直去想狻猊护我的那些事儿呀?我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许……他对多有雌性都温柔体贴,我不是例外;也许他认为,封住我的保命法术,自然有责任让我毫发无伤;也许他重视我;也许他不讨厌我……也许就是也许,想破头有何用?!我没法子缠着狻猊问清楚呀!」她说着说着,神情恼怒了起来。

  这辈子,再见不易了吧?

  他不会主动来寻她,要她离开的那一天,他没说再见,没留下任何重聚的可能字眼,什么也没有。

  她不难过,真的没有,她找不到半点难过的理由。

  不想哭,因为离开龙骸城,她没有留恋,与以前离开任何一处地方一样,走得麻利干脆,不藕断丝连,也不会依依不舍。

  不想笑,因为她铩羽而返,未能达到她留在狻猊身边,所希望获取的破坏乐子,失败的经验,让她笑不出来。

  只是有一点点的空虚,一点点的迷惘,一点点……她根本不知道是啥鬼的东西,梗在喉间,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梗得她不舒坦不痛快,也有股提不上气的窒息感。

  「果然还是要睡一下,补充体力……」她挠挠头,低语。由独来独往桥上挪移脚步,踩着细碎步伐,决定爬回偷来的贝蚌大床,关上蚌壳,用言灵让自己睡上个把月,不理会外头风风雨雨、纷纷扰扰好了——

  才刚想着这些,风风雨雨、纷纷扰扰倒像是串通好了,立刻由情侣退散楼外,轰轰烈烈传来,钻入她的耳里,弄拧了她的眉。

  「敏敏!别走!别离开我——」

  男人撕心裂肺一般,痛苦号叫,哀伤入骨,凄惨入髓,区区几字里,充满破碎及剧痛,一声声「敏敏」,呐喊得像在哭。

  延维意兴阑珊,懒得去查看是谁在吠叫,只一心要快快回床趴下,但——

  他、们、太、吵、了!

  吵得她一把火从无到有、从有到烈,一整个大焚烧!

  「敏敏!敏敏!我会死!没有你我真的会死——」诸如此类的无意义嚷嚷,足足重复三十八次,其中夹杂女人冷硬的回堵。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出现次数亦不少于十次。

  「敏敏——留下来!求你留下来!」二十四次。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十一次。

  「我会死!没有你我真的会死——」三十九次。

  「放手!我叫你放手!我要走!我今天非走不可!」

  「敏敏——留下来!求你留下来!」

  延维轰然扭头,方向整个大偏转,跫音蹬蹬响响亮、虎虎生风,猛烈杀出去!

  一男一女,在别人家门口拉拉扯扯、纠纠缠缠,男人双手绞紧女人裙带,不让她走,女人也使劲拉住裙带,要从男人手中救回它,两人形成角力拉锯,彼此嘴里,重复着相同的争执,不过也终于换上新词——

  「敏敏——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命呀!」

  「承蒙爱戴,敏敏铭记在心,谢谢你曾经爱过我,这情分,下辈子敏敏再偿还你。」女人笑容好假,全盘注意力仍在拉扯裙带,嘴上说铭记在心,冷漠神情却明摆着只消一转身,就会忘光男人姓啥名啥家住何方。客套话刚说完,下一句马上耍狠:「放开手啦!不要耽误我和荣哥哥相约会面的宝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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