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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里,传来林樱花强忍下来的呜咽,很小,很细微,不愿让周遭人听见而心生怜悯,所以她努力咬住下唇,却咬不住唇间颤抖。

  延维听到了,选择无视,她和林樱花没有恩怨,算林樱花倒霉,成为狻猊心里暗暗爱慕的珍宝,要怨,去怨狻猊吧。

  在延维百般期待之中,花轿晃呀晃,半个时辰后,进入了王府内。

  接下来冗长到让延维想打盹的拜堂礼俗,她忍着哈欠,觉得人类真麻烦,做事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送入洞房!」

  总算盼到结束,延维兴冲冲跟在新郎新娘身后,行经豪府数处曲折长廊,转进繁花盛开的华奢院落,抵达张贴火红色大「囍」字之房。

  新娘被安置在红幔妆点的喜床间,整晚合不上嘴的开怀新郎倌,由亲朋好友架出房,继续狂欢饮酒,接受众人恭贺他如愿抱得美人归。

  延维打量偌大宽敞的新房,舒适是颇舒适,也相当庸俗,囍字剪花,红得刺眼,金箔镶边,营造奢华氛围,夺目绚烂,偏偏不是她钟爱的颜色,若满屋子的红全改成墨黑色,她才觉得顺眼。

  勉强挑了房里最教她满意的安乐椅坐下,椅背精雕着枝叶纹,纹路间

  以彩石嵌成花苞,座椅扶手磨得细滑顺手,光可鉴人,椅内塞下一个她之外,还能多摆两个绸花绣枕,空间依旧不嫌狭隘。

  底下半圆的木牚,轻轻摇晃,弧度平稳舒服,静悄悄呢。

  嗯……这回的战利品,就由这张椅子来担当吧,日后她在情侣退散楼里,坐在椅上悠闲摇摇,边吃美味香嫩的甜品,回味此次的痛快战绩,嘴里甜品定会更加好吃呢。

  延维忘情摇起安乐椅,一前,一后,再一前,再一后……管它是否会发出启人疑窦的声响。

  反正人类瞧不着她,便会解读为「窗子没关妥,风儿吹进屋,椅子因而在摇」这等自欺欺人的蠢话,加上方才两名伴嫁丫鬟被支开,房里只剩一个红盖头遮脸的林樱花,她的心思,满满耗费在担忧自己今夜遭遇,以及黯淡无光的茫茫未来上,便已无暇注意周围动静,哪还会发现屋里安乐椅正在动呢?

  延维从六角桌上摸来枣子花生吃,打发等待王少爷回房春宵一刻的枯燥时间。

  对照于延维的不雅懒姿——她已直接将双腿搭上座椅的右边扶手,整副娇躯软绵无骨,横偎在绸花绣枕间——林樱花则始终维持端正坐姿,僵直不动,露在嫁裳绣袖外,一双柔白小荑,无措绞紧膝上红裙,清楚可见十指轻颤,正在发抖。

  第五章

  林樱花觉得自己快要发病一般,难以平顺呼吸,胸口窒碍疼痛,想唤丫鬟取药过来,声音却梗在咽喉,她浑身畏冷,直打哆嗦,当她听见屋外步履声传来,越发接近,越发清晰可辨,她真恨不得昏厥过去算了。

  「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本姑娘等到都快睡着了!」延维喜孜孜坐挺身,双眸晶亮,精神振奋,盯紧门扇,迫不及待。

  呼,真怕王少爷惨遭灌醉,不省人事,无法大振雄风,会坏她今夜歹计呢,幸好,脚步声听来很是平稳,没踉踉跄跄,也没有「谁说我醉了?!我才没醉——」之类的酣语吼吠,看来要洞房没问题。

  门扇「咿呀」推开,一则震颤,一则振奋,前者是樱花,后者,自然是没心没肺,等着好戏上演的延维。

  瞧清门扇外所伫足之人,一则依旧震颤——红盖头挡着,樱花没能看见是谁进房,也不认为除了她的「夫婿」外,还会有谁?——一则却由振奋转为震惊,菱嘴圆圆张大,迟迟无法闭合。

  紫衫翩翩,黹绣的龙形金纹,仍是辉耀细腻,不同于新郎那袭红得可笑的蟒袍,紫衫随着长腿跨过门坎时,翻扬一波衣浪,咬在薄抿唇间的烟管,冒出浓白烟雾,由口鼻吐出的烟云上窜,直抵覆额发丝时,有种教她误以为某人气到七窍生烟,连头顶都生火的错觉。

  「狻、狻猊——」延维指着来人,不敢置信。

  「你哪里都别想去,给我站着别动。」强而有力的言灵,立即缚住延维,阻断她见苗头不对就想遁逃的念头。她开口要替自己解缚,狻猊一对紫眸冷若冰霜,眯成缝隙,森冷寒光扫来:「闭嘴。」

  两道言灵,让延维动弹不得,也无法说话,只能像木头人,呆伫原地。

  喜帐间的林樱花,虽觉来者声音不若王少爷轻佻,亦不敢贸然掀开盖头,直到狻猊与延维错身而至,动手替她撩去红巾,突如其来的明亮,令她不由得眯起双眼,视觉并未完全丧失,她惊见狻猊姣好面容靠近,身上淡淡檀香飘入她鼻腔——

  「你……」她张口欲言。

  「睡下吧,我带你回去,今日荒谬的一切,醒来将全数不曾存在,不用害怕。」狻猊亦对樱花用了言灵,语气相较于方才,简直有云泥之别。

  同是言灵,一温柔似水,一冷淡如冰。

  樱花只记得他安抚的微笑、沉稳的嗓音,之后一切知觉被黑甜睡意席卷,软软倒入枕榻。

  狻猊为她卸去沉沉凤冠,横抱起林樱花,带离喜帐。

  延维伫在床前小厅,一动不能动,有口不能言,瞪着一双又怒又急的大眼,直勾勾看他,狻猊行经她旁侧,睨也不睨她,与林樱花说话时的温软轻嗓,已不复在,只闻声音里的冷笑和森凉;

  「我叫你不要招惹她,你反倒越是故意,你既然敢做,定是做好准备,应付接下来不听劝的教训,对不?」

  「……」她想顶嘴,但顶不出声。

  「我狻猊,一点都不讨厌有人与我唱反调,真的,我反倒希望,这种家伙出现多些,让我费些精神周旋,可惜,少之又少……近百年来,独独你一只。」

  他终于敛眸觑她,紫眸里,投映了桌上龙凤对烛的火花,偏离了纯粹的艳紫,而是混杂怒焰般的血红,她的身影,在那片紫红火光中,正遭受烧焚。

  「你不够熟悉我,所以,把我的话当马耳东风,无妨,亲身体会过一回,你就会懂事些。」他靠近她耳边,吐着烟,也吐着寒语。

  他腾出右手,扣住她纤细膀子,难以抗衡的劲和,将她甩向空无一人的喜帐,延维受困于言灵术力,只能像个布娃娃,毫无反抗能力,跌入丝衾鸳鸯枕堆,狼狈横卧榻上,想翻身坐起也无能为力,更别说想逃。

  她咿咿呀呀,唇畔蠕合,像在骂他,更像在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狻猊最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还会加息利息。」他替她解答疑惑——如果,她嘀嘀嘟嘟的开合唇形,是在发问的话。

  他给延维一个笑,她却比谁都清楚,那不是笑,充若是只是不屑撇唇。

  「你原打算如何伤害她,她所要经历的,你自己好好品尝品尝吧。」

  突地,房外传来第二阵的跫音,这一回,轻易能听出脚步的凌乱,酒嗝连连,酒臭味,浓到已飘近鼻前。

  「今夜的新郎倌,回房要过他的洞房花烛夜了。」狻猊说出彼此都明白的事实。

  新嫁娘在他怀里。

  她延维,正躺在新嫁娘该待的喜床上。

  他带走了新娘。

  而她延维还是无法动弹地留在这里!

  他他他他他该不会是要她代替林樱花吧——

  狻猊!狻猊你给我站住!

  她在心里将他的名字吼得震天价响,声音离了喉,只剩缥缈,连气音都没有。

  「呀,忘了告诉你,出了龙骸城,我便不以龙子狻猊自称,无论是结交朋友或与谁暧昧,通常只知道我另一个名。」狻猊的声音,轻柔飘下,不见神情,却不难勾勒说出这番话的他会有哪种揶揄人的面容。

  也就是说——打从她一出现在他面前,由她喊他的方式,他就辨别出她的来意不良?!而他却佯装一副旧情绵绵,要和她重修往日情缘,甚至要与她成亲!

  原、原来——

  延维知晓得太迟,自以为戏弄人的是她,殊不知,她亦是他游戏中的一枚棋……

  你根本早就知道我——

  「烟华。」他说。挟杂吁烟笑音,恩赐一般,报上他另个名儿。

  尔后不再传来他半句吭声,定是救走林樱花后大功告成,不愿再浪费时间留在王家,急迫要去向林樱花邀赏,以英雄救美之姿,待林樱花醒来,发觉自己被救出可怕魔窟,救她的男人又俊帅尔雅,一颗芳心立即免费大赠送,狻猊的苦苦暗恋终能修成正果,两人顺道表表白、谈谈情,依狻猊的本性,接下来他直接带林樱花回龙骸城,向海中龙主请求赐婚……

  虚掩半开的房门,砰地撞开,也撞掉延维一番胡思乱想,带入一身刺目火红蟒袍,以及浓烈酒味的新郎倌。

  王家大少一步步踏进房,朝喜帐逼近——

  快逃!要快些逃!

  延维心里很清楚,但身体全然背叛她,嘴里又念不出遁逃的咒术,只能双眼圆睁,瞪着越来越朝她逼近的巨大阴影——还是横的比直的更大两倍的球形阴影——将她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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