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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她不禁抬眼,只瞧他额冒冷汗,不由得,柔声道:“这针,只须扎这一刻钟,便能取下了,你忍一忍。会疼吗?”

  “不疼。”他瞳眸收缩,只道:“很酸。”

  “那是正常的。”她告诉他:“我再入一些,你要觉不妥,我便将针取下,可好?”

  他瞧着她,颈上喉结上下滑动着,然后点了点头。

  她捻转着针,将其再入皮下两寸,那疤痕处处的皮肤轻颤,可他忍着不动。

  微弱的烛光下,她利落的下了一针又一针,尽量不拖泥带水,因为专心,额际微微渗出了些许的汗。好半晌,方终于将几处止疼的穴道都扎好,她将手指重新移回他腰伤周围轻按。

  “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他说。

  她心头一松,收回了手,道:“那就好,一刻钟后,我再帮你出针便成了,虽

  然无法一劳永逸,但至少能一夜好眠。”

  说着,她将药材器具一一收好。

  “你这一手针灸,是谁教的?”

  她没多想,只道:“少爷教的。”

  “我听说宋家老爷夫人也是大夫?”

  “嗯。”她收拾着东西,没多瞧他一眼。

  “为何你不是和他俩习医?”

  闻羞?她也没瞒他,只道:“我本无习医意愿,只是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总也得懂一些,不然他说什么,我若听不懂,怎有办法帮着他?”

  说着,她便起身端起水盆,拿到外头去倒,顺便洗了洗布巾,回房晾起。眼角瞥见他还站着,才想到应该要让他躺下,才不费力。

  但她方才被他裸身一吓,什么也忘得精光。

  “你可以坐下。”怕秋风入室,让他着凉,她忙把门密实合上。“不用一直站着。”

  “我站着就行,反正一刻也快到了。”

  他说的没错,她在外头待得太久,因为和他共处一室,总觉他好庞大,就算不看他,也总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温暖的体温和渐渐熟悉的气味,轻易就能包围着她,彷佛她仍如午后那时那般,被他紧拥在怀中。

  不知怎,觉得口干舌燥。

  她松开紧握着门闩的手,将水盆收回床下,晾起了布巾,才回到他身前坐下,

  那结实伟岸又伤疤处处的身体,又映入了眼,她小心的替他脚上、手上的针拔下,然后是他身上的,胸腹处的穴道。

  她将指腹轻压在他皮肤上,小心的取出那根长针。

  第6章(2)

  针才出肉,一句低哑的问话,突如其来。

  “你挽着妇人的髻,是因为宋应天吗?”

  她一怔,不禁抬眼。

  眼前的男人,低垂着脑袋,他嘴角不再噙着笑,只用那黑幽幽的眼,瞧着她,瞧得她心神一颤。

  她的指腹仍在他腰上,像黏住了一般。

  为什么问?

  她想开口,却又害怕知道,然后感觉到她指尖下的他,吸了口气。

  “你喜欢他?”

  那问题,如蜜般灌入耳中。

  耳好热、脸好热,好似连心都热了起来。

  他粗犷的脸,有些紧绷,那双眼映着烛火,还有她。

  “他是你的男人?”

  那声音,变得更加粗嗄,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白露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颤手抖,那一刻,知道自己的答案,会改变所有的一切。

  她现在的生活很安稳,好不容易变得如此平顺。

  宋应天待她很好,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往,也不在乎她的身家,他让她的日子很好过。她知道人人都以为且期待她嫁入宋家,嫁给那位医术高明,却不懂得生活的少爷。

  她欠他很多,就算得拿一辈子还也不为过。

  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她不想再嫁,再也不想,她不要再被任何人束缚、再被缠困在其中。

  宋应天知道,也不曾这般要求过。

  她知他没那个意思,他从不强求任何事,如果她想就这样一辈子,他不会强娶她。这才是最安全的,她可以就这样在宋家安身立命,她会照顾应天,那个男人也会成全她。

  她应该要说谎,真的应该,苏小魅是个好人,但他只是个过客,没有办法给她这般安稳的生活。

  可眼前这男人,也没有想要她嫁,不是吗?

  他想的,只是一个可能。

  她想太多了,想得太多……

  可她怎能不想?怎么能?

  “是吗?”他再追问,声好紧,更哑。

  她该要说谎的,她的生命中不需要另一个男人,她挽着髻就是要阻挡男人靠近,可是当他如此渴望的看着她,当他全身紧绷的问着这个问题,当他这般想要她——不是因为她是谁,不是因为她有多少身家,不是因为得到她能有什么好处。

  他要她。

  就只是她。

  她几乎无法思考。

  然后,她感觉自己张开嘴,粉唇微启,颤颤吐出了一个字。

  “不……”

  黑色的瞳眸收缩,他小腹抽紧。

  这反应该要让她害怕、让她打退堂鼓,她嫁过人,清楚什么是男人的欲望,而他几乎就像是个陌生人,她却听见自己哑声再道。

  “宋应天,不是我的男人。”

  霎时间,以为他会更加低下头来,做些什么。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释然,尝到他身上那浓烈的渴望,但他只是看着她,徐徐的、缓缓的,吸了口气,说。

  “谢谢你告诉我……”他低垂着眼眸,凝望着她,悄声道:“我不晓得,我竟然这么想知道……”

  她浑身一颤,热气蓦然上涌,熏红了脸。

  汹涌的波光,带着情欲,在他眼里闪动,她看见他将头垂得更低,低到她能尝到他吐出的气息。

  “剩下的针,我自己来吧。”

  月半圆,高挂在夜空。

  白露飞奔过廊,转身将门合上,惶惶上了床,却仍觉心跳飞快。

  她没有反对他的主意,她不认为她还能待在那儿,她不知自己怎么收回手,又如何能平安回到自己房里。

  他没有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而已,却已让她全身好似燃了火。

  她不是好淫的女人,她不爱那事,只记得那男人曾有的粗鲁,曾造成的疼痛。

  几年后,那曾拥有她的恶人,已因酗酒不起,再不能真的和她行房,从此他打她打得更凶,她却只松了口气。

  她从不认为那事有多好,只当是义务,只是想要个孩子。

  到了后来,她连孩子都不敢想要了。

  不能行房?很好。很好。

  即便他下手更狠,她也忍。

  她让自己彻底断了念,她不再相信山盟海誓,不再认为她对谁好,谁就会对她好,她不再期盼能和谁一生一世。

  那样的日子,过一生一世,多骇人?

  她甚至连这念头也不敢再想,怕一起了念,再无法忍。

  她不让自己思考,她教自己变成行尸走肉——

  躺在床榻上,她压着怦然的心头。

  她以为她忘了,全忘了,那曾有的心动。

  但隔壁那男人,让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曾经有过的期盼与渴望,让她想起封尘在内心深处潜藏许久的柔情。

  那一夜,梦连连。

  爹与娘坐在高堂上,她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真丝头巾,牵着红绸带,被带入室,和那个男人,拜了堂。

  那时的她,才十五,刚及笄,还不识愁滋味,还怀有夫唱妇随的妄想,还以为自己可以和身旁的男人一生一世。

  虽然对这男人仍不熟识,但这人是爹挑的、娘选的,定是个好人。

  她还记得,那时幼稚的想法。

  可这一回,她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惊惧畏怖都在心头。

  她好想逃,不想嫁,但她动不了,她身在梦中,无法改变已成的事实,只能任梦境摆布,重演一切。

  他打你?怎么会,不可能!

  爹拧眉这么说。

  休书?不行,这太丢人了,咱们丢不起这个脸——

  娘哭着这么说。

  我问过了,他说只是因为喝醉了,不小心碰着了。

  爹又道。

  你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娘再说。

  回过头,拳头再次袭来。

  都和你道了歉,你是想怎么着?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老子告诉你,老子娶了你,你就是老子的,这个家都是老子的,老子他娘的想怎么花钱是老子的事!

  你装什么清高?你摆那什么脸!

  你这个贱人!贱人——

  心,寒了,冷了。

  她挣扎着想逃脱梦境,却醒不过来,那梦重复着、重复着,让她嫁人,教她受苦,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

  鲜血将她淹没,他的血,她的血。

  不要不要不要……

  放了我、放了我,拜托你放了我……

  对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听见自己呜咽的哀求,听见她在梦中尖叫、嘶喊、咒骂、挣扎,做尽了一切那时的她不敢做的事。

  但,梦又轮回。

  她又穿起了嫁衣,又再爹娘的安排下,走进了那成亲的礼堂。

  她心如死灰,再变成了行尸走肉,认命的和那恶人拜堂,可下一瞬,当他扶她起身,她看见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如皮革一般坚韧、长满了老茧的大手。

  你知道,这只是梦。

  那低哑的声,温柔的说着,似带着些许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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