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数日,她每回问那男人是有什么法子,他总不肯说,只道天机不可泄漏,她届时看了便知——
看了便知?他可知那棺里是什么?
瞧着眼前那几位大人与那魏严,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嘴半张,抖着唇。
刺史大人抬眼瞧着她,微笑:“白露,你可有话要说?”
“我……”白露看着那彷佛来看戏般的刺史,和一脸愤愤不平,定要置她于死罪的魏严,她张嘴欲言,认罪的字眼,已在喉中,然后她看见了他,那男人定定的瞧着她。
如果你见情况不对,想再认罪,我不会拦你,他说过,这般说着。
相信我。
他也曾这么说。
我什么都知道。
可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吗?她能感觉一颗心在胸口狂奔。
我不会陷你于不义——
他在堂上,隔着那些人,黑眸深深的瞧着她,要求着。
相信我。
看着那男人的眼,她喉头紧缩,终于脸色苍白的挤出了两个字。
“没有……”
男人眼里,透出了暖意。
白露喉头紧缩,心中仍有忐忑。
“长史。”刺史大人往后坐回位子上,瞧着她与那老狐狸魏严,心情愉悦的道:“派人备轿,召来仵作!看来,咱们要去挖坟啦!”
此话一出,府厅内外众人尽皆哗然,每个人都开始移动,打听着魏家祖坟是葬在哪里,试图要抢得先机,占得看戏的好位子。
第17章(1)
岳州城外,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在雪中前行,一路上了山。
魏家祖坟在城外山腰上,当官的搭轿有人扛,也没人敢挡,虽比一般老百姓慢出发,可走到哪人都得让,到得了魏家祖坟那山坳处,刺史大人一下轿,就瞧见周围官尉们圈出的地界之外,那是满山头都是人啊,而且还有越聚越多之势。
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以毒药药人连杀七人的案子。
“款,我说白露姑娘定是冤枉的!”
“呸,我道她定是个毒妇!我刚站多前头呀,你们没见一听要开棺啊,她脸白得和什么似的,铁是心里有鬼!”
“姓魏的,你胡说什么?!我们白露姑娘人美心好,多年来济世救民,不知活了多少人。哪像你们仗着魏老头子曾为县承,贪赃枉法、欺压良善!”
“白露那刁妇压根不知哪来的,八成之前就干过不少丑事了!”
“你胡说!你干的丑事才多呢——”
这山头上,应天堂的人有,魏家的人也有,一时间差点打闹起来。
刺史大人朝那闹处瞧去,就见一富家少爷同一小姑娘拉扯在一起,幸得身旁的人七手八脚的把那两人拉了开。
那富家少爷还想再抬起脚踢那小姑娘,抓着小姑娘的一位大娘大手一挡,斥喝一声:“姓魏的,刺史大人在看呢,你是想被抓下去笞杖吗?”
富家少爷闻言,这才止住了动作,朝这儿瞧来。
这死人长眠之处,怕是不知多久没这么热闹啦。
刺史大人看着那魏家少爷眼中未退的狠厉,只笑了笑,扶正了自个儿头上的官帽,将两手兜在暖手套里,迈开了步子,就往前头走去。
而他那聪明可靠的长史,早带着官尉们骑马更快上一筹,伶俐的在那魏家少夫人的坟头前,备好了桌椅,甚至摆上了鲜花素果。
刺史大人一至,长史便替他点好了香,恭敬递上。
他轻咳两声,将暖手套递给长史,接过香,待得其他三位大人也到了,方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坟以香敬之。
“民女魏林氏少涵,本官今来,特为查明你冤死之案,今挖坟开棺验尸……”
他说一说,还会忘词停一下,长史必会小声和他提醒,这说说停停再说说,半晌后才终于讲完那落落长的告辞,然后一屁股就在那桌案椅后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囚车到了。
人人争看着那传说中连杀七人的毒妇,有的人瞧白露样貌那般好看,不禁心生怜惜,帮着她说好话,却有更多的人是对其咒骂连连,吐着口水。
“就是她!就是她!那穿白衣的那个,她就是那毒妇白露,就是她同她姘头宋应天,共同骗色诈财,连杀七人!”
“大伙儿快瞧,看她人模人样的,长得也挺有几分姿色,偏生要干这谋财害命之事!”
“看她那冷脸,杀了人还不知反悔,一点也不愧疚,当真是心狠手辣!”
那些嘴里嚷嚷着,煽动着人群的人,露出的皮肤上多有纹身,一副流氓地痞模样,是以虽有人不同意,可也不敢与之争论。
白露不理会那些恶意中伤的言语,也不看旁人,就是定定的垂眼坐在囚车之中,直到囚车停了,她下了车,也对周遭的吵杂视而不见、听若未闻。
“去死吧!贱人!”
随着那咒骂声,忽地,不知谁将一颗烂掉的果子,朝才刚下囚车的白露扔去。
眼看那果子就要砸到了她脑袋上,一根拷讯用的讯囚杖蓦地打横,砰地一声将那烂果子倒打在雪地上,激起千堆雪。
“大胆,刺史大人在此,谁敢放肆?!”
这一杖,将那雪地打出了一个大坑,直见泥土,而杖下的果子早烂得看不清原有的模样。
持杖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小魅。
他冷瞪着那些试图煽动人群的王八蛋,然后命令一旁持杖的官卫们道:“此处现为公堂,再要有人持物乱丢,就抓起来笞杖三十!”
他声不高,却极清晰,传得老远去。
这宣告,教人群顿时噤若寒蝉,就连那些地痞,也不敢再嚷。
他一杖就在地上打出个大洞,若给他打上三十杖,岂不变成堆烂泥了?
见终不再有人瞎嚷,他方冷冷朝那主使这群流氓兴事的魏家少爷看去,直至那人愤愤将视线调开,才将手中法杖交回给那原先持杖的官卫。
经过白露身边时,他几乎忍不住想同她说话,但魏严就在旁边,所以他只是握紧了拳,忍住了想扶她的冲动,直往前行,来到刺史大人身边。
犯妇白露,诉者魏严,以及其他一千人证,全都被带齐,一并押到了刺史大人前方跪下。
刺史大人瞧着前头那些人,再瞧瞧苏小魅,和一旁那些魏家的大小坟头。这户姓魏的人家,几代都曾当官,即便改朝换代,他们这官倒也都当得挺稳当的,虽都不是大官,可就地方官员也让他们过得挺快活了,这祖坟碑上随便算算,竟也有人曾任三朝之官。
坟头上,绵绵白雪高迭,像极了一颗颗刚蒸好的馒头。
这挖坟开棺不知要搞上多久?
可惜他忘了教人带馒头来吃,这苏小魅真爱找他麻烦,若非如此,他现在可还能待在家里,同爱妻一起待床上被窝里呢。
待人都到了,他方对那已手持铁铲,站在坟头旁的几位官尉,抬手挥挥,道:“好了,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开挖吧。”
挖坟的动手了,将皑皑白雪铲开。
苏小魅站在他身旁,视线却还停留在那犯妇白露身上。
他轻咳两声,“苏将吏。”
苏小魅拉回了视线,瞅着他。“大人?”
他状似无意的看了那魏严一眼,随口闲聊着:“我看了这诉状,上头说主使者是应天堂的宋应天,怎不见你追送其归案?”
苏小魅眼也不眨的道:“宋家少爷出门远行,暂且尚不知其所踪。”
胡说八道,这家伙最擅追踪,他不信这家伙找不到人。
刺史大人挑眉,道:“你该当知,诸捕罪人,有漏露其事,令得逃亡者,减罪人罪一等处置。”
“大人将律法念得极熟嘛。”苏小魅似笑非笑的挖苦他,“你家长史给了你小抄了吗?”
他不羞不躁,往后靠到椅背上,道:“我可是官啊,需要背什么律法?我家长史懂,主典、判官他们懂就好。本大人当官啊,是为了享福,可不是为了旁的人做牛做马。”
姓苏的将吏眼角一抽,皮笑肉不笑的咕哝:“狗官。”
“我听到了。”刺史大人将双手在腹上交握,也笑着。
“就是要你听到。”苏小魅泰然自若的说。
剌史大人听了不恼,就还是笑。
挖坟的人,已将雪都铲开了,他们继续奋力的铲着坟土。
长史在这时,贴心的请人煮了姜汤,差了官尉,为各位大人一一送上。刺史大人怕儿的,当是他自个儿亲送。
刺史接过姜汤,却见那姓苏的拒绝了长史的好意,一双眼又溜回那犯妇身上,忍不住低语轻斥,“小王八蛋,你要不要干脆过去陪她一起跪着好了?”
苏小魅闻言,这才勉为其难的拉回视线。
长史见了,只俯身在刺史耳旁建议了几句。
刺史摆摆手,扬声朝那干跪着的人等,道:“天冷雪冻,都别跪了,一会儿冻伤了,咱们还得出药钱、请大夫,通通起来吧,站着就好。”
闻言,大伙儿全起了身,就白露因腿有伤,起到一半,颠了一下,差点又跪回雪地里,可她忍住了疼,以手撑地,这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但这跪上一会儿,膝腿上的雪水早化了一些,浸湿了她的衣,教她冷得直打颤,一张小脸看来竟比雪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