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乐心下一紧,却高高地昂起下巴,「那又怎样?不然你咬我啊!」
古嘉儿一窒,有些傻眼。
王有乐索性双手抱臂,整个人放松地往椅背靠去,再也不想持续吸气缩小腹,拼命在她面前假装自己「也」很瘦了。
这位美女以为她是全世界的中心吗?只要她勾勾手,全世界都得跟着她起舞吗?
想她王有乐可是出了名,皮粗肉厚神经迟钝的小胖妹,只要她铁了心认准了某件事,连杜医师那么精明机车的人都拿她没皮条。
是医师又怎样?不然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是气质美女代言人的古嘉儿,还能豁出去跟她这个书读得没她多、学历跟她差了一大截的助理当场抓头发、扭打滚作一团不成?
「王小姐……」古嘉儿向来就是理论学者一派的,又是一向被学术界捧在手掌心上的美女医生,几时见过有人像她这么不买账的?
「好了,谈完了,我要回去吃饭了,坦白说,我真的是饿死了。」王有乐站起来,把大背袋甩上肩头。「谢谢你请我喝茶,下次有机会,我再回赠你正港爱台湾的特大杯珍奶,这样就算扯平,谁都不欠谁了。」
古嘉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杜醇怎么会喜欢像——像她这样的女孩?
也许对一些男人来说,身上透着大刺刺、粗俗趣味特质的王有乐,的确有她吸引人的地方,但是杜醇不一样,他是这世上最完美也最挑剔的男人,只有最卓越最顶尖的人事物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这个王有乐,跟他明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呀!
古嘉儿愣住了,完全百思不得其解。
王有乐哪管她个三七二十一,自顾自大步走向门口,大力推开玻璃门,一脸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直到过了一条街,再下一条街,她来到公车站牌下,突然全身力气用尽般,一屁股坐在铁椅上。
其实她和古嘉儿,谁都没有赢。
因为不管谁宣称自己才是最适合杜医师的人,最后的选择权都不在她们手上。
公交车来了又去,一班一班搭载着下班的人们,赶着回到温暖的家。
她瞪着陌生的站牌名,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没有通往回家方向的站牌做什么?
王有乐背着袋子,转身离开公交车亭,在夜晚的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明明外套穿得很暖,明明初春的晚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有点冷。
也许是因为肚子空空如也的关系,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王有乐缩着脖颈,用力拉高衣领,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终于走回住的大厦门口。
她一抬头,蓦地呆住了。
心急如焚地等了一整晚的杜醇,原本半坐靠在休旅车引擎盖上,一见到她,立刻气急败坏地冲到她面前。
「你整晚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手机也不开?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得要命?」
望着他,王有乐心头一热,再也忍不住冲动地奔进他怀里,用力地抱住他。
「杜医师!」
「有乐?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下一惊,双臂拥紧了她,掩不住焦急地追问:「放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别怕。」
她把脸埋在他温暖强壮的胸瞠上,热泪不知怎的夺眶而出,迅速濡湿了他的衣衫。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环得更紧,好像只要永远不放手,他就不会不见。
「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她忍不住哽咽。
他一怔,眼神温柔了,大掌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傻瓜,我不来找你,要去找谁?」
「……谢谢你。」她鼻息浓重的声音几若未闻,却令他的心不自觉整个揪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是将她搂在宽大的怀抱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圈守着她,保护着她。
……看来,古嘉儿今天果然找过她了。
杜醇的心情相当复杂,但是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了。
第8章(1)
几天后,杜醇主动打电话给古嘉儿,约在市政府附近一家咖啡馆碰面。
他将车停妥,信步走过尚未拆除完毕的元宵花灯串,悬挂在路旁行道树上的小花灯,有些还隐约闪亮,像偷偷眨眼的星星,让他有种莫名的作贼心虚感。
不,他并不是在做对不起有乐的事,他只是做了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清楚、明白地表达立场,保护他真正应该守护的女人。
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却在接近约定好的那间咖啡馆时,变得缓慢而迟疑。
五年前的点点滴滴自动流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不是机器,也不是圣人,不可能把曾经相爱过的人事物说删除就删除,毕竟,嘉儿曾是他约定好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人」。
杜醇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推开咖啡馆的门。
坐在窗边的她,长发在脑后绾成松松的髻,用一柄古色古香的镶银发簪别住,露出纤秀的白皙颈项。
他还记得,以前他最爱轻轻吻上她的颈项,感受那细致如丝、透着幽然花香的凝脂肌肤……
杜醇重重甩了甩头,挥去那令自己深深痛恨的熟悉记忆。
不要再去看,她纤弱楚楚的一颦一笑,不要再去想,她和他之间有过的亲昵和相爱印象。
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
早在五年前她选择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人生轨道就各自通往了不同的方向。
杜醇走到她面前坐下,神情已然平静。「吃过了吗?」
「我忘了。」古嘉儿回望着他,含笑的美眸底隐隐有泪光闪烁。「我又忘记要吃饭了。」
他强抑下胸臆间那一丝熟悉的心疼感,只是点点头,「要吃点什么吗?」
「你帮我点好吗?就跟过去一样。」她柔声道。
杜醇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冷峻。「抱歉,我对你的口味已经不熟了,恐怕点来的,也不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阿醇,我们别这样好吗?」她祈求地望着他,泪盈于睫,低声道:「我们两个不该是这样的——」
「那么你想要『我们』怎么样?」他礼貌却疏远地截断她未说完的话。「嘉儿,不是我小气记仇,而是五年前你清清楚楚跟我说,若要你在事业和我当中选一个,你永远会选择事业。」
「那是因为我以为……不管我再怎么假意威胁要离开你,你都会懂我的,你一定会爱我爱到,不论我想做什么,你都能成就我、成全我……」古嘉儿终于落泪了,嗓音跟着颤抖了起来。「我以为可以经过严酷考验的,才能叫真正的爱。」
「你要我给你五年的时间,不要跟你联系,不要打扰你,不要影响你,不能过问你在美国的生活、你的自由,直到五年后整个研究计划成功结束,你才会回到我身边。」杜醇的声音冷硬而紧绷,依旧因为回忆而感到痛苦。「若想藉此试验一个人是否能长久不变的爱另一个人,自己却从来没有为对方的心情和立场设想过,我认为那根本不叫『考验』,那叫『自私』。」
自私?
阿醇竟然和王有乐都用了同一个词汇形容她?!
古嘉儿脸色霎时惨白,心瞬间像是被击沉了。
难道在他的心里,她真的就是那么自私的女人?难道她所有美好和珍贵的价值,她令人激赏的专业,在那个「错误」之后,都再也不算什么了吗?
他竟然这么看她?
「难道、难道女人这一生就只该为了男人而活?」古嘉儿身子颤抖着,语气显得激动。「阿醇,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我们大学、研究所,读的都是相同科系,也是因为心理学让我们拥有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你怎么能那么大男人主义,只要我依附在你身边,却不能以爱来祝福我的成功?」
「争论那个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疲倦地摇了摇头,「这些话,在五年前我们该沟通的都沟通过了,我不是因为眼红,或是纯粹只想着我自己的事业,而拒绝你去追求自我的成就,我只是很单纯的想知道——我们还要一起走下去吗?然而你很坚决地告诉我:『不,在我达成目标前,谁都无权也不能折断我的翅膀!』」
「我这么说错了吗?」
「你没有错。」他直直望进她愤慨的眸底,试图不带一丝个人的情绪,只是说出对这段关系最冷静专业的最终注解:「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错,当时,相爱的事实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永恒的岐见——我爱你,所以不能忍受失去音讯全无的你五年,所以我做出了我的决定。你也做出了你的,不是吗?」
「可是我回来了。」她所有的骄傲刹那间全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伤和投降。「阿醇,我已经回到了这个有你的城市,回到了你的身边,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杜醇目光望向隔着一条街,依然可瞥见那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的小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