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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感觉得出来,她悄悄将自己的心房封闭了,彷佛惊觉那天对他透露太多心事,她小心翼翼地防着他,时刻戒备。

  她在躲他,而他一时也不确定是否该对她采取攻势。这些天他待在这座豪宅,以严永玄的身分四处晃荡,暗中派人调查一些事,得到一些颇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连警方那边也去问过了,但事情仍毫无进展。

  他最想知道的真相,仍然犹如一幅破碎的拼图,而最关键的几片,很可能都握在她手里。

  唯有攻破她的心防,方能取得真相的线索。

  可是……

  魏如冬合上电脑外盖,起身,跨过落地窗,来到一方半月形的阳台。

  这样大面积的阳台,在这栋豪宅的每一层楼都有两个,巧妙地错落对称着,将建筑物的外形线条修饰得更柔和。

  在这个阳台的斜下方,便是另一个比较小的阳台,那是属于夏雪的,隔着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通往她私人书房。

  想抽烟的时候,他便会来到阳台,斜倚着雕花栏杆,视线往下落,在薄漫的烟雾里,寻觅着窗扇上她摇曳的剪影。

  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忙着处理公事吗?为何她对那间游艇制造公司能有那样燃烧般的热情?

  望着从她书房内透出的光影时,他常觉得不可思议,这女人究竟为了什么活着?她可以为了救一家公司出卖自己的爱情跟婚姻,若是事态危急,说不定连灵魂都愿意拿来称斤论两。

  有那么重要吗?不过是一间公司,不过是游艇、工厂跟员工而已,她说那是她父亲半生的志业,是她这辈子的梦想,那些又是什么?

  志业、梦想,爱情、婚姻,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斩不断的羁绊,而他的羁绊在何处?

  从来不认为自己此生需要成就些什么,更不认为自己若死了,有谁会感到哀伤,他的灵堂有的不会是缅怀与哭泣,只有一片空虚的回音。

  死了也好,死了又怎样?

  他总是这么想,但有一天死神的手真的抓到他了,他却又感到一股深切的不甘,他不想死,还渴望活着,期盼能再见到明日的太阳,那或许会是温暖……

  他不想死。

  魏如冬颤着手,点燃了香烟,打火机跌落地,他没去捡,深深地吸口烟,接着缓缓吐出来,像要吐遍胸臆一股不可压抑的焦躁。

  他没听见有人敲门,更没听见那人有些焦急地呼喊着他,在他房里寻觅,最后终于在落地窗外的阳台找到他。

  他蓦地凛神,望向来人,她对他暖暖地笑着——

  “少爷,原来你在这里。”

  他在做什么呢?

  夏雪站在一排书柜前,一面考虑着该取下哪一本书来看,一面漫漫寻思。

  数日不见,晚餐桌上他们谈得还算愉快,但她很清楚那只是假象,那些书不及义的话题无法在他们彼此心底激出任何回响。

  话说回来,她又何必在意跟他的谈话有没有深层的交集呢?他们毕竟只是一对“假夫妻”而已。

  没错,他不是永玄,只是一个她临时聘雇来的演员而已,等到戏散的那天,两人各不相干,也没有谁挂念谁的必要。

  因为他,不是她最在乎的那个男人……

  一念及此,夏雪匆地咬唇,打开书柜最下方那扇门,从一叠叠厚厚的资料文件里,取出一本剪贴簿。

  她翻开剪贴簿,手指微颤地抚过每一张从报纸、杂志剪下来的照片与文字报导,还有一些是她亲自拍下的生活照。

  照片与报导的主角,都是她的丈夫,严永玄。

  从初次与他见面后,她便开始注意关于他的每一个消息,不知不觉收藏了大量报导,婚后,更添了许多点点滴滴的纪录。

  也许旁人看了,会觉得好笑,这样像小学生似地剪贴收集的行为说真的实在很幼稚,但对她而言,却是一种纪念的轨迹。

  纪念她此生唯一一次的,恋爱。

  是的,她的丈夫便是她的初恋,她从未对任何人承认过,有段时间甚至连对自己也不承认,但她的确是偷偷爱着他。

  爱着一个人,像个患相思病的少女般忐忑不安,面对他时,矜持也不是,洒脱也做不到,失了一贯的理性与冷静,像个热血冲脑的笨蛋。

  她曾经那样过。

  至今回忆起来,那段短暂的日子竟是她此生最像女人的时候。

  “我是因为你,才决定学着做一个女人的。”夏雪喃喃低语,葱白的指尖抚过一张严永玄打瞌睡的照片。

  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腿上搁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连打瞌睡的时候坐姿也是端正优雅的,唯有脸部线条微微放松,比女人还纤长浓密的墨睫,安静地垂落。

  夏雪抚摸照片一角,这照片有被浓烟熏过的痕迹,事实上,这本剪贴簿曾经被她放在Daphne船舱里,差点被火烧毁。

  当时她悄悄留下这本剪贴簿,是希望永玄有一天能发现,她倔强地说不出口的爱意,他看到了吗?

  如果,他真的已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却从不知晓她爱着他……

  夏雪蓦地合上剪贴簿,沉闷的声响震动了空气,也震动了她的心房,她烦躁地搁下簿子,推开落地窗,来到阳台呼吸夜晚的新鲜空气。

  夜空澄澈,静静托着一轮缺角的月亮,夏雪倚着栏杆,匆然听见上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魏如冬?

  她愣了愣,连忙躲进阴影里,默默往上窥望,她很早以前就发现从这里可以看见丈夫房间的阳台,有几次,她也曾见过永玄独自伫立沉思。

  “少爷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听见有人问,这声音应该是严府的女管家,芳姨。

  魏如冬没有回答。

  芳姨又开口。“少爷以前说过,对烟或酒上瘾。那是没有意志力的人才会做的事,所以少爷从不抽烟,喝酒时也一定有所节制。”

  “人总是会变的。”

  是她的错觉吗?魏如冬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沧桑,或许是担心自己在芳姨面前露出马脚吧!

  “说得也是。”芳姨含笑。“少爷这次回来,确实变得有精神、有活力多了。”

  “喔?”

  “过去你总是不让任何人靠近你,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地活着,宁可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没有生命的艺术品上,也不愿多关心身边的人。但自从跟夫人结婚以后,你慢慢改变了,现在失去了记忆,你整个人更好像忽然年轻了好几岁,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你看人的眼神,有了焦点,也有了神采,现在的你,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现在的他,才算是真正活着?

  夏雪震撼地听着,一方面替魏如冬紧张,担心芳姨认出他不是永玄,另一方又忍不住好奇,为何芳姨会说永玄以前不算是真正活着?

  “少爷,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吗?”芳姨匆问。

  魏如冬沉默。

  “这几天夫人不在家,我本来想你可能会来找我打听以前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失忆的人总会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对吧?”

  没错!夏雪一凛,不觉掐握掌心。

  笨蛋,快问啊,这样漠不关心会露馅的!

  但魏如冬仍是一声不吭,急坏了躲在下方偷听的夏雪。

  “我想少爷会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少爷以前就是面顾虑很多的人,跟谁都不特别亲近……”芳姨有些忧伤地感叹。“所以我找到了少爷以前的相簿,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跟你说说好吗?”

  永玄以前的相簿?夏雪愣住。有那种东西?为何她从来不知道?为何芳姨不告诉她?

  她懊恼着,心海波潮起伏,暗怨着这位老管家藏私。

  “这张相片,是少爷刚满周岁的时候照的,你瞧,这婴儿长得很可爱吧?少爷从一出生就像玉琢出来的,漂亮得很。”芳姨赞道。

  夏雪嘟嘴。她也好想看,可恶,改天一定要魏如冬帮她跟芳姨要这些相本来看。

  “这是少爷跟老爷及夫人的第一张全家福,你看看自己,笑得多灿烂!还有这张,是少爷三岁生日时照的,那时候你调皮跌到池塘里,还哭得很大声呢!这张是刚上幼稚园的时候,保母被你气得嚷嚷着要辞职……”芳姨一一介绍照片,细数严永玄儿时点滴。“这是小学入学典礼,从这时候开始,你就不太笑了。”

  为什么?夏雪凝神屏气,希望魏如冬能代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一直保持静默,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少爷,有件事你可能很不愿意回想起来,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你记得自己曾经溺水过吗?”

  夏雪闻言一震,全身肌肉绷紧,魏如冬一语不发。

  “七岁那年,老爷到国外出差,夫人在家里开派对,请了好多客人,连续三天三夜的狂欢,你被关在房间里不准出来。有一天半夜,你终于忍不住溜出来,那时候夫人跟某个男人在游泳池边……嗯,总之你躲在一边偷看,不知怎地就跌进泳池里的深水区,你本来泳技还不错的,那天可能太紧张了,脚踝扭到,竟然溺水;夫人一直没发现你溺水,后来还是我经过时发现,那个男人才帮忙把你从水里捞出来。”说到这儿,芳姨黯然停顿,良久,才又沙哑地扬声。“那天过后,你连续发烧了好几天,醒来后有好一阵子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像抽离魂魄了似的,毫无反应。老爷以为你脑子烧坏了,请了好多名医来看诊,他们说你是心理有问题,建议老爷跟夫人将你送去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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