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
猩猩看着她,咖啡色的大眼倒映着她的身影。
巨大的笼子里,黑色的猩猩缓缓朝她走来,当她掏出了一根香蕉,牠温驯的伸出手接过香蕉。
她看着牠剥开了香蕉皮,一口接一口开心的吃着。
牠很可爱,很正常,经过这阵子的观察,牠和其它猩猩没有任何不同。
她很想摸摸牠,但她不敢流露出任何私人的感情,最近她每天都到这里来看牠,检查牠的身体,观察牠的状况。
牠很好,比任何人预估的都要好。
牠是她的成功,也是她的罪恶。
她可以靠牠发表一篇惊世的医学报告,十年前,这种事会让她欣喜若狂,但现在她只想停止这可怕的一切。
看牠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这个坚固的牢狱。
“我保证自己要奉献一切为人类服务……”
毕业时的誓词,在心底浮现。
“我将要凭我的良心和尊严从事医业……”
铁门在她身后被关上,她不断的往前走,和往常一样的经过廊道,走出灰色的建筑群,穿过了草坪,一路来到大门前。
“病人的健康应为我的首要顾念……”
守门的警卫和她打招呼,她如常一般,看他一眼,冷淡的轻点了下头,然后照往例掏出芯片卡在门旁的计算机安全系统上刷了一下。
“我将尊重患者所寄托给我的秘密……”
哔哔。
轻响两声,眼前的大门自动往旁滑开。
“我将尽我的力量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温暖的风拂过她白色的衣袍,她看着前方的灰蒙蒙的天。
“我将不容许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见或地位的考虑,介于我的职责和病患之间……”
要变天了,低气压已逼近,空气中充满了水气,和风雨欲来的凝滞,教人喘不过气。
“我必尽可能维护人的生命,从受胎时起……”
她深吸口气,收回视线,举步往前,一路走出这个巨大的牢笼,回到自己坐落在附近的宿舍。
“即使在威胁之下,我绝不运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道……”
那一夜,狂风暴雨侵袭了这个地方。
“我郑重且自主的,以我的人格宣誓,遵守以上的约定……”
而她,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风雨之中。
第1章(1)
雨,不停落下。
绵绵的细雨笼罩了这个古老的城镇。
透明的雨滴落在每一处蓄积的水洼里,敲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女人拉高了外套衣领,紧握着黑色的雨伞和肩上的羊皮包包,快步走过铺着石砖的古老街巷。
这里是德国的小镇,镇上最高的建筑物就是教堂,虽然这地方勉强算是观光景点,但在下雨的午后,街上来往的行人仍是不多。
她很想用跑的,快点离开街上,可她不敢;她不能引人注意,甚至不敢回头看,是否有人跟着她。
天色渐暗,风雨斜斜的打来,她拿着的雨伞只能挡着一部分的上半身,在雨中走了二十分钟之后,雨水早已浸湿了她的平底鞋和牛仔裤,让她脚底的皮肤起皱,她握着雨伞的手指也开始发冷发僵,右膝更是因为太冷而痛了起来。
或许她应该在一开始就叫车前往车站,但旅馆门前有辆陌生的车停了太久,让她不安。
也许是她神经过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最后还是选择从后门离开。
前几天在法兰克福,她差点就被逮到,她一点也不意外莱曼出卖了她,他还有家庭,她和他也只是在美国念书时,算聊得还不错的老同学,能收留她这几天,她已经很感激了。
现在她得更小心,她身上的现金不多了,她清楚信用卡不能用,那些人会追查到她,幸好她还有假身分还没hexie,应该没有,她真心希望还没有。
火车站已经不远了,她事先查过地图,只要上了火车,她就能够休息。
虽然已是夏天,但在纬度较高的这个国家,一下起雨,风吹来仍是冷的。
她的膝盖受不了这种折磨,她知道自己走路的姿势已经开始有点变形。
紧咬着牙关,她强迫自己保持正确的姿态,不让自己拖着脚,只是继续往前走,以免被人看出来她的不适。
经过几次教训,她知道她的右脚,是他们辨认她的重点。
膝盖疼痛得像火在烧,肌肉在她每次使力时抽痛着,肩上的包包,重得恍若有如千斤。
她喘着气,更加握紧了雨伞,转过了那个街角。
火车站就在前方了,她看见了那栋在蒙蒙细雨中的建筑时,精神不由得一振,几乎要松了口气。
就在那一秒,某人忽地从后抓住了她,将她拖进了暗巷。
才刚买来的雨伞掉落在地,但街上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个转角刚好是个死角,人行道上的树遮住了对街的景物,而她的尖叫和惊呼都被捂住了。
她没有费事挣扎,那是个男人,而她从来就不是运动派的,她不可能靠力量或技巧从他手中挣脱。
所以,在那一秒,她只是将手伸进薄外套,掏住了针筒,以拇指拨开针头的保护套,用力往那人的手臂上刺去,将药剂注射进去。
对方吃了一惊,怒叫出声,用德文咒骂连连。
「干!婊子!妳对我做了什么?」
那人松开了手,挥开她手上的针筒,她趁机挣脱他的箝制,但被抓了回来,对方揍了她一拳。
她伸手去挡,同时拿沉重的包包朝他脑袋挥过去。
她挡得不是很好,那一拳还是打中了她的脸,虽然力道已经减弱,但仍让她眼冒金星,可是包包攻击确实的正中目标。
男人咆哮出声,扭曲着满是胡碴的脸孔,捂着流血的额头。
她可以看见,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那一针出现了效果,但对方还站着,并且朝她冲来,她深吸口气,站稳了脚步,双手紧抓着牢固的羊皮包包,用力的再朝他的脑袋挥去。
砰!
这一次,她确实的感觉到击中那人的震动和声音,药剂拖慢了他的反应和速度,她打翻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狠狠的将他击倒在地。
那家伙砰然倒在巷子的水洼里,她喘着气心跳飞快,双手紧握着包包,戒备的看着那偷袭她的男人,准备再给他一击,但他没有再爬起来。
他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看起来像是死了。
雨仍在下,她想快点离开,退了两步又停下。
恐惧仍充斥在她的每一个细胞里,可是她得确定她没有打死他,她深吸口气,捡起他掉在一旁的刀以防身,才走上前,试探他的脉搏和呼吸。
好极了,他还活着。
她抖颤着手,快速的翻查他的口袋,找到没几张钞票的钱包,还有一只小型的空酒瓶,和一张皱巴巴的酒吧餐巾纸,以及一支手机。
钱包里有他的身分证明,几张名片,和一张工作证,一张会员卡。
这家伙满身酒臭,他只是个喝了太多酒,想随便找个女人一逞兽欲的王八蛋。
她松了口气,至少那表示,那些在追她的人,还没有找到她。
她应该要让他在这巷子里躺到天荒地老,这混帐真的很活该,但那一针药的剂量加上酒精,会让他在雨中躺上好一阵子,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会害死他。
虽然觉得这家伙十分罪有应得,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用那支手机,打了报警电话,然后擦去指纹,将手机放回那杂碎口袋,把那把小刀扔进附近的水沟,处理掉针筒,这才抓着自己沉重的包包,快步走出暗巷。
她的雨伞已经被风吹过了街,她没费事去追它,只是举起沉重疼痛的脚,快步朝火车站走去。
她没时间了,火车已经要开了,她不想错过这班火车。
冰冷的小雨仍在下,淅淅沥沥的,淋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裤,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注意到,有个男人从对街下了车,走进那条暗巷,然后又独自一个人晃了出来,重新上了车。
那辆车,从她身旁开过,车上的男人若有所思的从后照镜中看着她,然后在同伴把车停在车站前时下了车,比她早一步,走进了火车站。
当她踏进车站里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受到了监视。
而雨,还在下。
他中奖了。
话说回来,他向来有着吓人的好运气。
男人合着眼,将长腿伸到前方的座位下,以手支着脸,假装打着瞌睡,一边从只留一条缝的眼皮子下,看着车窗上身旁女人的倒影,火车已经开了好一阵子,但那个女人依然绷直着身子。
她是在最后一分钟才上车的,他原以为她放弃了搭这班火车,改搭了别的交通工具,她之前也曾这么故意误导追踪她的人;男人和好友,是猜拳决定谁要上火车的,赢的人上车等,输的人开车跟,无论她有没有上车,都无法再溜出他们的视线。
真的,他有很好的狗屎运。
再一次的,男人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就连最爱和他斗嘴的好友,都无法反驳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