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察觉到进门的人,少夫人有些不自在,少爷见了,转头看来,瞧见她们,笑未收,眼却冷,只淡淡问:「怎么,林婶,有事吗?」
妇人闻言微微一僵,但仍抬起了下巴,回道:「过门首日,新娘得拜见婆婆,亲自奉茶,并到宗祠里上香祭祖,舅老爷担心少夫人刚入门,还不懂规矩,又忧她累着了,便要咱家领着丫头们来帮少夫人梳妆打扮。」
林婶这话说的好听,可易远清楚这女人打着什么主意。
他不恼不气,只微微一笑,蹲跪下来,亲自替冬冬穿上了绣花鞋,道:「梳妆就免了,她这样就成,你同丫头们收拾下房间就成。至于规矩,你让舅老爷放心,对我娘子来说,我说的规矩,那才是规矩。」
说着,他牵握着冬冬的手,就走了出去。
冬冬乖顺的跟在他身边,临出门前,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偷瞧了那妇人一眼,只见她脸色难看得要命,但仍是快步朝那张床榻走去,掀起了纱帐,探头进去,抽了一张白绢出来查看。
没想到那妇人真如易远先前所说,是来验红的,冬冬脸一红,忙转回头,和易远一块儿踏出了房门,穿过了院子。
离开小院后,她忍不住在回廊上,拉拉易远,悄声问。
「那不会被瞧出来吗?」
易远低下头,噙着笑,看着她说:「不会,那可是白露给的呢。」
虽然羞,她还是忍不住说:「可……原本那个的颜色,过两日,是会变得较暗沉的。」
「你放心,我把那晚的褥子留着了,晚点儿便会去换过来。」
冬冬愣了一下,小脸瞬间暴红,「你……你没事留那做什么?」
「留着,这会儿好用啊。」他瞧着她,说:「那夜是我太冲动,可不想让人以这事欺你。」
她仰望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喉头一紧,心中莫名暖热。
哪里想得到,他心思那么细,竟会想到那么多呢。
「易远,谢谢你。」
「谢什么,你是我娘子,我护着你是天经地义。」他抬手将她的发掠到她小巧的耳后,交代道:「冬冬,在这个家,除了我,你谁都可以不用管,谁要是唠叨你,你就别瞧着他,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她傻眼瞧着他,好笑的道:「那样很失礼的。」
他挑眉说:「你可是易家的少夫人,对着你啰嗦也是很失礼的。」
说着,他再次牵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廊、走过院,又经过了好几栋屋,一直走到前头一座大屋外才停了下来。
冬冬以前虽去过纸坊、印坊,可却从没来过易家大宅。
她原以为纸坊就已经很大了,没想到易家大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易家宅子,由好几栋屋院相连着,屋院之间,又由庭院与廊道连接,从院墙后的屋脊,她可以看见有些屋是一进的,有些屋却有到三进之深。
易远带着她,一直来到了最前头的大屋。
她认得那儿雪白的石板,知这里便是她昨天与他拜堂成亲的地方。
他在那儿的院子里停了下来,看着她再次交代:「一会儿进去,你别怕,奉了茶咱们就出来。之后我再同你一块儿,去祠堂里上香祭祖。」
「嗯,好。」冬冬点点头。
他见状,这才牵握着她的手,走进了门。
屋子里,是个宽敞挑高的大厅,厅里以屏风隔出雅致的空间,还摆上了新奇的胡椅与胡桌,每具桌椅之间,都有小炉烧着火炭,让一室温暖如春。
而在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则有四幅工笔画的梅兰竹菊,画的正前方的胡椅上,则坐了一位妇人。
虽然从没正式见过,可冬冬认得她,知道她便是易家的夫人,易远的娘。
她在易远的带领下,走上前去。
易家夫人其实才四十出头,并非是已花白了头发的老妇人。她身穿紫红绸缎,一头黑发依旧,整齐严谨的高高盘在头上,一张脸涂得极白,眼上的蛾眉画得又黑又粗,搭上樱桃小嘴上的一抹朱红,显得十分刺目显眼,那妆容极为正式,看来却十分吓人,尤其她眼一抬,用那黑眼冷冷朝她看来时,更让冬冬紧张得差点往后退了一步。
幸好,易远仍握着她的手,才教他没有临阵脱逃。
易远开口说话,她不知他说了什么,从她这儿,瞧不见他说了啥,只知他正对着他娘说话。
大厅里,除了坐在主位的易家夫人,还有六位妇人,五位大爷坐在一旁,他们身后都有人站着,那些男男女女较为年轻,每一个人都直盯着她瞧,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眼中却有掩不住的鄙夷和轻蔑。
从小在这城长大,她认得其中几个人,知这些都是易家的亲族。
那些女人,都同他娘一般,化着正式的妆容,只有少数两三个年岁尚小的姑娘是做一般打扮。
若是在外头,她们这盛装,个个都会引人注目,可如今,在这厅堂里,就显得她的模样异常突兀,十分显眼。
没来由的,冬冬紧张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大手。
他察觉到,轻轻捏握了她一下。
那无言的支持,莫名窝心。
忽然间,想起他那日在街上的从容,想起他让她抬起了首。
同她一起,不丢脸的,他不觉丢脸。
像是从他温暖的大手中汲取了力量,冬冬深吸口气,抬起小脸和眼帘,不再羞涩的将脑袋低垂。
一抬眼,她便看见李总管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易夫人身后。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端着茶具进了门,丫鬟将茶具搁在桌上,便退了开来。
易远牵握着她到那桌边,冬冬知这得她自个儿来泡茶,可才到桌边,就见其中一位老爷冷哼一声,张嘴开口。
「怎么,她连走路都不会,还得你牵着吗?该不会连茶也得要你泡吧?」
她见了,差点要抽回手,可易远却紧握着她手,回了一句言语。
她没瞧见他说了什么,可那老爷脸色一僵,瞬间闭上了嘴。
早习惯了被人瞧不起,冬冬不甚在意,却不爱他因她而被看轻。
忽然间,她反倒因此冷静下来,冬冬轻触他的手臂,仰头朝他微微一笑,易远低下头来,见了她的笑容,眼里的冷,消失了些。
她瞧着他,悄声说:「我来泡茶吧。」
他闻言,这方松了手。
冬冬自个儿走到了桌边,站着以小炉烧热了水,一边摆好了茶碗,以热水温热,再将水倒到一旁大碗中。
可她不像人们习惯的那样将茶叶磨成粉,加些香料,只以干燥的茶叶入杯里,以热水高高冲入。
一时间,茶香满室。
她这泡茶的方式,顿时教人议论纷纷。
冬冬浑然不知,只捧起一杯茶,送到了坐在主位的妇人面前。
眼前的妇人,仍是一脸的冷,用那双黑眼瞅着她。
冬冬没挪移开视线,只微微一笑,捧起茶碗,开了口。
「娘,请用茶。」
易氏瞅着眼前那女人,脸色无比难看,虽然那女人已将茶碗送到了她面前,她却半点也没伸手去接的意思。
一时间,厅里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那女人见她不接,也不收回手,就这样屈身捧着茶,脸上的笑,仍挂着,一双黑眸依旧不畏不惧的直视着她。
她可以瞧见,站在媳妇身后的儿子面色一沉,冷声道。
「娘,您媳妇正为您奉茶,您不尝尝吗?」
易氏眼角微抽,还没开口,一旁已经有人多事的张嘴出声。
「她这泡的是茶吗?谁家的茶,是这般泡的?既没碾茶置料,也无投盐兑汤,传了出去,还不贻笑大方。」
易远头也没回,就知开口的是那二姨,他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看着那老女人道:「应天堂的茶,便是这样泡的。这样冲茶,方能呈现出茶汤最基本的滋味,也只有上好的茶,才禁得住这般冲法,不需另外再添盐加料,遮掩粗茶的霉味。二姨您家哪天若有好茶,回去也可以试试,要不,一会儿同李总管取些回去也成。」
「那是,你听到了没,你一会儿便同李总管取些。」
那二姨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只厚着脸皮同坐在一旁的丈夫说着,然后转头又瞧着易远,轻哼一声,道:「不过,就算这茶是这般泡的好了,可你这媳妇也真是的,这是过门后的奉茶,她就这德行出来啊?也不知上点正妆,就这样轻描两下,是能见人吗?」
「她这妆是我画的,我就爱她这模样。」易远再笑,挑起了眉,意有所指的道:「我可不爱她同某些人一样,把一张脸画得和猴屁股一样红,没事还往眉毛上贴两块黑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儿贴了两块黑色的狗皮膏药,若她真把自个儿画得那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教人看了都要吓出三魂七魄来,那才真的是不能见人呢。」
这话,教那二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火的说:「你、你这什么话?」
他皮笑肉不笑,冷看着她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