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如此厚恩,下官不敢或忘,下官代小女谢过娘娘。”
“佟太医不必多礼,你这两日伺候皇后娘娘,想必操劳,本宫实在不该还拦着让你跑这一趟,且把这碗黄耆枣杞茶喝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佟义方再次谢过马妃,喝了那碗茶,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哎呀!咱们欣月的烧退了没?来,让爹好好瞧一瞧,你这小脸蛋红彤彤地,像极咱们院子里的桃花,来日必定出落成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这几天,女儿又病了,同样是动不动就生病,发烧乃是家常便饭,又患了燕口症,一吃东西就疼得直哭,让夫妇俩头痛得不得了。佟义方早上起来和晚上睡前,都要到女儿房中看望她。
离华皇后生产已又过了几日,他这阵子都在宫中、太医院两头跑,能见女儿的时间,也只有这两个时候而已。
今晚一从宫中回来,他马上就往女儿房里去,人还没到,宏亮的声音已先传入房中。
杜秋娘刚哄女儿吃了碗肉粥,此时听见丈夫回来,连忙抱着女儿迎上前,笑开嘴道∶“你这一回换的那帖药颇有疗效,月儿疮口愈合得好,刚刚才吃完了一碗粥呢。”
听闻女儿病情好转,食欲又佳,佟义方终于松了口气,“如此果真是好,那方子是王太医给我的,他精通小方脉科,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他与妻子杜秋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侣,两人的感情虽未浓烈到生死不渝,但是细水长流的情意却捐流成河,绵长而深浓,不曾有过一丝偏移。
早年妻子曾怀过孩子,可是那一年的天寒地冻冻死不少人,当年尚在太医院进修的他忘了带进宫的宫牌,秋娘发现后,匆匆忙忙的想为他送来。
谁知雪下得太大,路面湿滑,秋娘跌了一跤后不幸小产,而后寒气上身,落下寒症,致使身子终年虚寒,不易受孕。
他非常自责,在子嗣方面从此不敢强求。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求子无望,即使妻子一再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他纳妾,他依然坚拒,认定此生仅得一妻,心愿已了,不作他想。
谁知秋娘去了一趟送子娘娘庙,回来没多久便传出喜讯,两夫妻都三十好几了,得知有孕欣喜若狂,三牲五果地上庙里叩拜谢神,感谢神明赐福佟家。
虽然女儿因母亲的体虚和寒凉,一出生便体弱多病,瘦小得比巴掌大一点点而已,可仍是他的掌中宝、心肝肉,疼得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给了她。
“只要月儿能顺顺当当的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晓得我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撑到月儿健健康康……”杜秋娘轻咳了两声,以帕子轻捂嘴角。
“秋娘,不许胡说,你家相公是堂堂的皇家御用太医,岂会治不好你小小的寒症。”她就是想得多,嫌药苦,不肯按时服药,病情才会一直无起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苦笑,望向女儿不解世事的小脸蛋,“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都治了好些年了,能好早就好了,只是可怜我的月儿,年纪小小就没了娘……”
还有点小发烧的佟欣月举起没几两肉的小办臂,像是懂得娘亲心底的苦闷和悲凉,轻轻摸着娘的脸,露出两排刚长还没长齐的小乳牙,天真无邪地笑得好开心。
“娘,抱抱。”小短腿一蹬,跳入娘亲怀中。
“瞧!女儿还这么小,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你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胡话,安心地养好身子,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佟义行伸手搭脉,一诊妻子日渐沉痾的脉息。
身为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太医,没人比他更清楚妻子生女儿时落下的病症,高龄产子本就风险多,要不是夫妻俩都渴求一子,以医者的身分压根不赞同此等危险行径。
虽然这一、两年他悉心用着好药,调理妻子气弱的身子,可是成效不佳,妻子的身体太寒了,生育过程又伤了内腑,他医术再好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量延续她的命,让她在有生之日能多陪陪女儿,他们夫妻俩也少些遗憾。
杜秋娘目带苦涩地握住夫君的手,“若是我撑不过,给女儿找个善待她的后娘,别让她打小没娘疼惜。”
她很不舍,却也莫可奈何,劝夫再娶是何等割心撕肺,她的痛又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痛到有如全身骨头错位。
可是她不能自私到连死都不愿放手,她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呀!她若不先为他们设想一番,谁又肯为父女俩的将来着想?寒了无人添衣,饿了灶冷缸空,独凄凉。
“秋娘,我这一生得你为妻是所我幸,再无人能及你一二,瞧瞧咱们的小月儿多可人,你舍得放下她不理?”佟义方搔着女儿的胳肢窝,逼得她发出甜软的咯咯笑声。
“我……”唉!她的小月儿呀!怎么舍得,她还想看她披上大红嫁裳,坐上八人花轿,嫁得好归宿呢。
“娘,不要皱眉头,月儿心疼。”白嫩小手抚上杜秋娘眉间,做出抚平的动作。
瞧着女儿的贴心举动,杜秋娘也宽心的笑了。“不皱眉头,我的小月儿最乖了,娘最疼你了。”
“娘的脸脸太白,气色不佳,月儿帮你诊脉。”两岁大的佟欣月学着父亲的手势,像模似样地将手搭上娘亲腕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十分认真地学人望闻问切。
小小的娃儿哪会诊什么脉,不过是耳儒目染下多了一份灵窍,想象着自己也是女大夫,为亲娘治病。
佟义方一见女儿可爱又贴心的模样,心里大感欣慰,若有女继承衣钵,他倒也省下后继无人的忧虑,她肯学,他便倾全力教导,让博大精深的医术能发扬光大的延续,就算不能成为一代名医,至少她有自保能力,为己身开药方取药,不假手他人,人生在世总要防着点,险恶的人心总是出其不意。
蓦地,他眉心一拢,微微浮上忧色,华皇后的早产意味着什么,后宫的争斗防不胜防,自己伺候着这些贵人们,他担心有一天会波及到他的家人,那时他该怎么做才好?是要选边站还是……
远离。
其实他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近臣们都看得出马妃善用狐媚之术,一日一日地获得皇上宠爱,几乎到了快专宠一人的地步,即便华皇后诞下九皇子,嫡长子也立为太子,可怎么知道情势会不会有朝旦夕变色?
一名地方小辟之女怎能一夕之间蒙受圣恩?除了容貌出色外,更要有非凡的手段和狠心,铲除异己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伎俩怕也是不少。
看似繁花似锦的深宫内院是人吃人的世界,皇上只有一个,而嫔妃有无数个,想要从众美中脱颖而出,成为帝王专注的对象,吃素的小绵羊绝对办不到,只有被吃的分。
华皇后后来也说是自己不慎滑倒,与石嫔无关,可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谁才是幕后黑手,却什么也不能说,石嫔只是遭人利用的代罪羔羊。
总之,希望朝廷别出大乱子才好,让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然后宫起风云,只怕百姓们也难有宁日。
“爹爹,皱眉,不要。”粉嫩小手臂伸了过去,拍了一下父亲的额头,试图拍走他眼底不安。
小欣月是想抚平父亲如小山的眉头,但手太短,构不着,所以抚变成拍,小嘴儿不满地微微噘起。
“呵……爹的心肝宝贝,爹一瞧见你,什么烦恼都飞走了。”他从妻子怀中抱起女儿,将她高高举起逗乐她。
“爹爹也是月儿的心肝宝贝,还有娘。”她开心的笑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弯成弦月。
“你这张小嘴甜得很,爹和娘的心窝全给你甜得化了。”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圆满?
“咯咯……咯咯……月儿吃糖,吃好多的糖……”父亲把她放下,让她坐在床边,她从娘亲绣的小荷包里取出云纸包的糖,大方地要给她爹一颗。
大家都有糖吃,嘴巴甜甜的,爹爹也高兴地直说她乖。
“小心糖吃多了把牙吃坏了。”佟义方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笑凝挚爱的妻子。“秋娘,咱们的小月儿聪明又伶俐,不知哪家的儿郎有幸娶到她?”
女儿尚小,他已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为人父母者都想给儿女最好的,他也不例外,盼着女儿能择一良婿,多一人疼爱。
“想想她才几岁,咱们想得也未免太远了,我看我还是把她多留几年,不让她嫁人。”杜秋娘伸臂打理女儿松开的对襟大红斜领短袄,仔细扣紧盘扣。
他呵笑地抚着短须,“所以你要顾着自己,别再嫌药苦,偷偷地倒掉,我们父女俩还要靠你呢!”
杜秋娘心一软,眼眶微红。
她何尝不愿多陪陪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度过春与秋,可是人哪能跟天对抗,阎王要人三更死,岂会留人到五更?她是看开了,不敢多争一分不属于自己的福分吶!